悖道寒盟,瘏口罔聞,剖心難諒,首義之士,忍為罪魁,同室彎弓,幾釀巨禍,洪實涼德,於武何尤。”真是字字泣血,句句嘔心,不知內幕者還真會為黎、張二人“推食解衣”的偉大革命情誼而感動。可見饒顛倒黑白的本事,不落痕跡,可比康聖人高竿兒多了。
“饒體”的通電在民國引起了模仿狂潮,我們如今翻那些通電文,大部分是長篇累牘、四駢六麗,都是饒漢祥起的頭。廣州《七十二行商報》就曾模饒漢祥的筆法,連續偽造了黎元洪論國事的通電,也是駢四儷六,煞有其事,居然真假難辨。
黎元洪對饒漢祥的通電文章極為欣賞,稱讚他是“羽檄修書,星馳電布,一篇脫手,八繳風傳”。這話不能算過,差近寫實。袁世凱每次看到他的電文,都會饒有興趣地拿筆圈點精彩之句。就連魯迅先生都借日本人的評論,說饒漢祥這個人“駢文入神”。
不過這個“入神”的饒漢祥偶爾也有走神的時候。二次革命以後,他代黎寫了一大堆《先選舉總統電》、《解散國會電》、《請敘克定贊助共和功》的電文,極盡肉麻吹捧袁大總統之能事。一代梟雄袁宮保看完以後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特地回電說老弟你別說了,這說得已經快是羞辱我了。
饒漢祥的風格與黎元洪非常搭調。他最喜歡讀《出師表》,所以文風總帶點諸葛亮式的悲壯慷慨,與黎在民國的心境十分相似。黎元洪這一輩子先被袁世凱欺負,又被段祺瑞和徐樹錚欺負,被張勳利用,又被曹錕和吳佩孚耍,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可以說是一肚子苦水。
所以饒替黎擬的通電,無論內容是啥,結尾無不是“臨穎悲痛,不盡欲言”、“臨風悲結,不暇擇言”、“垂涕而道,維以告哀”、“冰淵自懼,寢饋難安”之類的話,就連二任總統的時候,都得拽一通“痛哭陳詞,伏希矜納”。如此纏綿悱惻,哀感動人,這架勢哪兒是諸葛亮啊,分明是一生擅哭的大耳賊劉備。
一個人如果引領了潮流,那麼他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創造新的時尚。饒漢祥是駢文通電的祖師爺,駢文講究用典,用典越多越見作者才情。所以饒漢祥寫駢文的時候,總是劈里啪啦地往裡扔無數的典故,難免有詞不達意的時候。
比如“儲貳”事件,就是饒漢祥一個著名的笑話。
中國傳統稱太子為“儲君”,也叫“儲貳”或者“儲副”。黎元洪當選副總統以後,他給袁世凱回了一封感謝通電。饒漢祥大概是覺得副總統這名字太白,不夠文雅,就從古籍裡挑出一個詞來,在電稿裡稱“元洪位備儲貳”,哄傳一時。沒法兒不哄,他這一“儲貳”,把堂堂中華民國的副總統當成了總統的“太子”——別說那時候袁世凱還只是個不能世襲的大總統,就算後來稱了帝,太子之位尚有袁克定吶。
1913年湖北都督府改組,饒漢祥從內務司長升到了民政長,在就職佈告裡說“漢祥,法人也。”他想說他奉行的是法家思想,可惜省字省錯了地方,變成了法國人,被傳為笑談。後來章太炎特意拿他“儲貳”那件事和這事兒作了一副對子:“黎元洪篡克定位,饒漢祥是巴黎人。”
數十年後,有人去美國遊歷,談及總統不在時由副總統繼任的法律,也用了“儲貳”一詞,說“美人甫選總統,必擇儲貳副之”,這都是饒漢祥起的頭。美國人瞭解了這詞的內涵以後,不知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替郭松齡擬討張作霖檄文的時候,也一時突然老糊塗,又開始胡亂用典。檄文中有“昔者祁奚請老,內不避親。曹璋代興,下皆效命”句,以祁奚、曹璋喻張作霖、張學良父子。他以祁奚比張作霖,尚算靠譜兒;拿曹璋比張學良,就不知安的什麼心了。我猜饒漢祥是想說張學良如曹璋一樣是將門虎子,悍勇善戰,可他怎麼沒想想曹璋最後是個啥下場呢?這不咒少帥麼?
饒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