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何時開始的。他手在稿紙上拍拍:“你不曉得我要利用星期天寫點東西嗎?”
譚琴說:“都什麼時候了,還寫那些東西,有屁用!”
尤奇心裡一堵,就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溺水的魚(4)
譚琴說:“你愛蘿蔔還是愛白菜我不管,你先把衣服洗了。”
說著她一轉身就出了門。
洗衣服原本是不成問題的,結婚以來衣服都是由他來洗,他是最好的智慧洗衣機。不光洗衣,還包下了洗菜和洗碗,最大程度地維護著妻子那纖纖玉手的光滑和白皙。他曾懷著一點點自褒和一點點自憐加一點點自嘲標榜自已是三喜(洗)丈夫。不過這都是在琴瑟和諧的情況下,琴瑟既已不諧,又何喜(洗)之有?
尤奇決定不予理睬。
譚琴的這種指令性語言越來越令他厭煩,難以接受了。
他鋪開稿紙,擰開筆帽,本來有個完整的構思,一時卻無從下筆。感覺一點都沒有,腦子一片茫然。喧鬧嘈雜的流行歌曲還在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湧來,拍打他的腦門。他簡直想削尖腦袋從那潮水裡鑽出來透口氣,卻也做不到。他快要窒息了。他無法集中精力,無法平靜心緒,枯坐半天,紙上沒落下一個字。
他感到了掙扎之後的極度的精神疲憊,眼神模模糊糊。最要命的是他無法否定譚琴對他的寫作所作的價值評判。他寫的是些沒屁用的東西,自然,他也就是個沒屁用的人了。這時他才察覺出,譚琴的語調裡透著一股深深的不屑和輕蔑。
尤奇,你這是何苦啊!
他丟下筆,換了套衣服,下了樓,走出機關宿舍區的鐵門。
在門口,他茫然地往街兩頭望了望,然後向東而去。他沒有目的地,所以他不用著急,沿著樹蔭下的人行道慢悠悠地遊逛。他神思恍惚,來來往往的行人在他眼裡都是一些遊移不定的影子。打發時光是一件易事,也是一件難事,關鍵在於使用何種方式,他忽然這麼想。街頭的景色幾乎每天都要看一遍,但他仍覺得很陌生,好像從不認識這座城市似的。是的,他雖然在此工作了七年,加上大學的四年,已經呆了十一年了,卻還沒融入這座城市。他還是個外來者,跟那些來城裡打工的農民一樣,指甲縫裡還殘留著鄉下的泥巴,不同的只是,他穿著一套國家幹部的外衣。
路邊商店裡,流行歌曲大吵大鬧,猶如一群佔領軍。尤奇為流行這個詞找到一種解釋,那就是無處不在。機關大院臨街的圍牆全被推翻了,修起了一長溜鋪面,有的出租,有的機關用來辦公司。黨政機關辦經濟實體,這也是一種新的潮流。市領導還在大會上動員又動員,全民經商的氣勢簡直不可阻擋。許多機關幹部都躍躍欲試。奇怪的是,他這個來自鄉下,錢包最需要填充,在仕途上又最無希望也最無牽掛的人,偏偏對此無動於衷。
權和錢,時下這兩樣被人瘋狂追逐的東西,他都不怎麼感興趣。也許,是無法企及才滅了念想的吧?不知道。目前他稍有興趣做的事,還只有被譚琴斥之為沒屁用的寫作。可是他非常清楚,文學是無法讓他安身立命的,它僅僅能給他一點精神安慰而已。那麼,他要什麼呢?他這一生,能夠做什麼呢?他不知道。
尤奇胡思亂想,埋頭走了一陣,看看錶,才過去半小時,不由有些失望。
看樣子,得找個人聊聊才行,不然這日子混不過去,而且這個人最好是異性。
尤奇買了一個蛋卷冰淇淋,站在街頭的梧桐樹下,邊吃邊想那個能與他聊天的人。他想他已站成了一處風景,只是看不出這風景屬於哪一季。城裡的風景大多是沒有季節的。
尤奇總算想起女孩子葉曼來。吃完冰淇淋,他就往流芳賓館走。葉曼是那裡的服務員,星期天她不一定在,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