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裡,睜著眼,閉著眼,各想各的心事。我在想著蘭英,她那樣痴痴地站在寒風中,會不會出問題了?要是我不當兵,要是沒有這場戰爭,我會不會娶她做我的妻?無情的戰爭!
快速行駛在為戰鬥新修的坑坑窪窪的公路的車子一路顛簸著,我掃了一眼我身邊的戰友們,就要真刀真槍拼命去了,我該怎樣帶著眼前這些弟兄去戰鬥?我們能不能氣昂昂地走上戰場,又全部雄赳赳地回來呢?
“你知道哪是什麼樹嗎?”呆子也許為了緩和沉悶,指著路邊的幾棵高大挺拔的喬木問陳勇。我順眼看去,那棵棵大樹充滿剛氣,樹幹直立,樹枝上沒有樹葉,卻掛著一個個花苞,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樹。
來自四川攀枝花的呆子得意地說:“哈哈,不知道吧?那就是攀枝花樹,學名叫木棉。”
“那怎麼會沒有樹葉就有花呢?”陳勇奇怪的問。
“攀枝花樹是春天開花,夏天長葉。他的果實成熟後包著白色的棉絮,我們把它打下來,用來做枕頭。開花的時候,滿樹滿枝都是紅彤彤的,好看得很呢。”呆子說著說著,突然低下頭。我知道,他想家了。
我眼前浮現出一片火紅,那是蘭英咬我時我的手臂流下的點點鮮血,也還會澆注我們——青年軍人為國戍邊流出的陣陣熱血。(後來當我們勝利歸來以後,那些文人墨客從木棉花得到啟示,木棉花又有了一個崇高的名字——“英雄花”,木棉樹也叫“英雄樹”。)
到達前線的第二天上午,部隊召開戰前動員大會。首長鏗鏘有力的聲音不斷在耳邊迴盪:“同志們,祖國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立功的時候到了,我們一定要不怕犧牲,英勇殺敵,報效祖國和人民。”
“堅決完成任務,不負祖國重託!堅決打擊敵人,維護領土完整!”我們也有力地舉起右手,莊嚴宣誓。
大會結束後,按照指示,理髮、照相。理髮,離的是光頭,要在平時,可能就會一個指著一個開玩笑,可這會兒,大家都像聽話的孩子,默默地坐下去,理好馬上默默地站起來就走。照相時,氣氛更是非常的壓抑,大家心裡都明白,也許這是每個人最後的留影了,拍完個人的半身照,我們班又集體合影。多少年來,看著照片上個個英姿颯爽,氣勢昂揚,但我知道,大夥都是強裝歡顏。
回到帳篷,剛才心潮澎湃的激動場面蕩然無存,大家久久不說話。坐著坐著,王紅生突然“媽媽呀”一聲大哭起來。幾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戰友過去抱住他,想去勸慰他,話沒說,嘴角抖抖,也抱頭大哭。我和陳勇拉拉這個,抱抱那個,也眼睛都紅了。這時連長、指導員走進來,指導員一改往日用政治術語教導的習慣(其實我們也理解,他也是不得以),拉著王紅生的手說:“想哭就哭吧!等到上戰場就不會哭了。”我本來還心想著帶大家喊上幾句“為國犧牲,無尚光榮”的豪言壯語,但嗓子已經噎住了,這個時候不是喊口號的時候。
到吃完壯行飯,大家在含著熱淚的連長帶領下一口氣喝完壯行酒,把酒碗朝地下使勁一摔的時候,弟兄們又熱血沸騰起來。殘酷是不可避免的,犧牲是無法逃避的。與其悲悲慼慼,不如轟轟烈烈。
我們一個不少,坦然踏上征程。
呆子犧牲
1979年2月17日清晨5時許,隆隆的炮聲響起,各種火炮發射的炮彈怒吼著衝向預定目標。一道道紅線在天空飛馳,大地劇烈地顫動起來。第一批次,第二批次,第三批次,聽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我們的血管膨脹起來。戰鬥打響了。
強攻的訊號彈在天空劃出一道弧線,連長第一個興奮起來,高聲大喊:“同志們,祖國人民看著我們,前進!”就像革命戰爭電影裡的英雄那樣,手臂一揮,和指導員一起帶頭衝上前。早就按耐不住的我們跳出隱蔽的戰壕,向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