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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三坪大的小客廳裡,父親用他從家塾師傅那裡學來的吟誦之聲——“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遊,勉爾遁思。”吟誦完了,拊掌大笑。這幾句是《白駒》詩的第三章,表面上是說一個君王用封公封侯來徵辟賢者,但喜歡講究“美刺”之說的解經家也會說,這裡頭寓藏了反諷之筆,不免蘊含著譏刺這個君王不能實時留賢、任賢之意。

序 你認得字嗎?(3)

但是父親之所以拊掌大笑,不是為了詩中的本意,原來是他和這幾句詩的關係——父親號“東侯”,小時頑皮不喜歡背正書,經常逃學,塾裡的老夫子就一面拿小藤條抽他的屁股,一面改了這首《白駒》第三章裡的一個字,變成:“爾東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遊,勉爾遁思。”如此一來,這四句詩的意思完全改了,變成:“你張東侯一天到晚就知道貪玩,不節制,你還是不要散漫得太過分,也不要再逃學了!”我一直到大學讀《詩經》,才發現從來沒有正確地理解過這一首詩。父親小時頑皮的情景,我是從這誤解上才得以揣摩明白的。

父親教我許多詞彙的時候不一定是正兒八經的。如今回想起來,我不免以為,即便當他神情嚴肅、筆劃工整地在紙上詳細寫下一個字的形音義、批註、相關的典故之際,有時恐怕還摻和著惡作劇的成分。“宦情”、“棨戟”,皆屬此類。我還記得我拿這兩個詞向他請教的時候,他先不答,只說:“怎麼不去查查《辭海》?”我說:“問你比較方便。”是方便——但是代價不小。父親每聽我這麼說,就會亂以他語。“宦情?”“那就是說太監不能結婚生子談戀愛,只好自己人跟自己人交情交情。”“棨戟?”“就是小孩子發懶不好好讀書,拿個棍子來狠狠來上一頓。”

這樣回答一聽就很不誠懇,我說:“是你胡謅的吧?”他則仍舊錶情嚴肅地說:“胡問是胡謅之母。為什麼不去查書?有那麼方便就到手的學問麼?你隨口問,我隨口答,咱爺兒倆耍水嘴子麼!”水嘴,漫無邊際地閒扯也。

“查查字典!”是父親幾乎每天都要說的話。有時跟我說,有時跟他自己說。“字典”之於他——在很多時候——甚至是一切書籍的代名詞。我就親見過不止一回,當他說“查查字典罷!”之後,立刻從搖椅裡站起來,回身就書架上拿下《二十五史》的某一分冊,或是他推測其中可能找到答案的某一本書。

有一回爺兒倆冬夜對飲,講起白居易那首著名的《問劉十九》,四句大白話: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父親忽然自言自語說:“這奇怪了,酒泡兒怎麼會是綠的呢?查查字典。”這一回,《辭海》沒能幫上什麼忙,詞條底下確實引了白居易的《問劉十九》,還有另外兩個什麼詩人的作品,然而酒也好、酒的浮沫也好,為什麼會是綠的?卻沒有解釋。多了一點聊勝於無的線索是教咱們去查另一個詞條:“浮蟻”。來到“浮蟻”上,又多了一個詞:“浮蛆”。浮蛆的確也是指酒面的浮沫,也的確連歐陽修都用這個詞兒寫過詩:“甕面浮蛆潑已香。”可是,卻沒有任何一條解釋能說明,那綠色從何而來?

酒喝多了的人說話喜歡重複,想來是要藉著重複的言語隨時重溫著醺醺然的快意罷?那一天父親就不斷地說:“這酒,怎麼看也不是綠的呀?這酒,怎麼看也不是綠的呀?”

如果搜求得夠深入、夠廣泛,或者我們的好奇夠持久,或許蟻之所以為綠這一類的答案總會在某時某刻出現。然而從另一面看,認字的本質卻又似乎含藏著很大的“誤會”成分在內。我們在生活之中使用的字——無論是聽、是說、是讀、是寫,都僅止於生活表象的內容,而非沉積深刻的知識與思想。窮盡人之一生,恐怕未必有機會完完整整地將聽過、說過、讀過、寫過幾千萬次的某個字認識透徹。

序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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