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一張素箋,給牧蘭寫信,只寫了三行字,便怔忡地凝眸。想了一想順手翻開本書夾進去,書上還是去年寫的字跡:“千金縱買相如賦,哪得回顧?”
到了如今,早已連回顧都不要了。
天氣寒冷,官邸裡有暖氣,四處皆是花卉,瓶花、插花,水晶石盤裡養著應景的水仙……餐廳裡景泰藍雙耳瓶中,折枝梅花讓暖氣一烘,那香氣越發濃烈了,融融春意一般。錦瑞夫婦與維儀夫婦都帶了孩子來,大人孩子十餘人,自然是熱鬧極了。維儀的兒子猶在襁褓之中,十分可愛,素素抱了他,他烏溜溜的眼睛直盯著素素瞧。維儀在一旁笑道:“常言說外甥像舅——母親就說這孩子倒有幾分像三哥小時候的樣子。”慕容夫人笑道:“可不是嗎?你瞧這眼睛鼻子,輪廓之間很有幾分相像。”素素低頭看著孩子粉嫩的小小臉孔,一瞬間心裡最不可觸的地方狠狠翻起抽痛,只是說不出的難過。
慕容灃心情卻是不錯,與慕容清嶧、齊晰成三個人一起喝掉了一罈花雕。維儀笑道:“父親今天真是高興,三哥,你別勸晰成再喝了,他的酒量你是知道的。”慕容清嶧也有了幾分醉意,只是一笑,“女生外嚮,你這樣護著他,我偏偏不聽。”兩個人到底又喝了數杯,齊晰成早已是酩酊大醉,這才罷了。
去年素素吃完年飯就回去了,這天慕容夫人卻說:“老三像是喝多了,你上去瞧瞧他,今天就別走了。”那意思甚是明白。素素因她素來對自己疼惜,不忍在大年夜拂她的意,只得上樓去。慕容清嶧果然有些醉了,從浴室裡出來倒在床上就睡了。素素輕輕嘆了口氣,見他胡亂地卷著被子,只得和衣在床邊躺下。
她素來睡眠極淺,這一日因守歲,人是睏乏極了,昏昏沉沉就睡著了。恍恍惚惚卻彷彿是躺在舅母家裡,低矮簡陋的床上,天花板上斑駁的漏雨留下的水痕。天氣熱得要命,窗外的太陽烤得屋子裡像是在火焰山上一樣,她身上卻是冷一陣,熱一陣。只聽舅母說:“不是我狠心,今天是非得送走不可。”那孩子一直在哭,用力在襁褓之中掙扎,彷彿能聽懂大人說的話。孩子拼命一樣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她心都碎了,眼淚嘩嘩淌著,哀求一樣伸出手去,她嗚嗚哭得全身發抖……孩子……她的孩子……她無力保全的孩子……她等到他,終於等到他,他遠遠地在臺下看著她,每一個舞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尖上一樣。孩子……他能不能替她尋回孩子……她哀求著抽泣……三……三……
最最親密的時候,她曾經叫過他的乳名。他翻了個身,不過是醉了,或者,又是在做夢罷了。那令人心碎的哭聲,卻依舊在他耳邊迴旋。她的哭聲,她在哭……他一驚就醒了,本能一樣伸出手去,“素素!”真的是她,是她蜷縮在那邊,身子軟軟在顫抖。她又叫了他一聲:“三……”只這一聲,心裡嘩啦一下子,彷彿什麼東西碎掉。兩年,他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一點一滴築起堤壩,本以為已經堅不可摧固若金湯,卻原來根本不堪一擊,抵不過她這一聲。只這一聲,他就彷彿著了魔,她在這裡,她是真的在這裡。他緊緊摟住她,“我在,素素,我在……”她嗚咽著睜開眼睛,幽暗的燈光下看著他的臉,他離開兩年,拋棄她兩年,此刻眼裡卻是溺人的柔軟。他不過是醉了,或者,她只是做夢,他才會這樣瞧著她,彷彿她是世上最珍貴的珍寶,彷彿他一鬆手就會失去的珍寶。她瑟瑟地發著抖,他身上是她熟悉的氣息,溫暖得令人想飛蛾撲火。她自尋死路,可是,他這樣瞧著她,彷彿當年的時候……當年……當年他也曾這樣貪戀地瞧著她……
他身上是淡薄的酒氣,她眼裡漸漸重現悲傷的平靜,別開臉去,他急切地找尋她的唇,她不要,不要這樣子莫名的慰藉,或許,他將她當成旁人一樣。她舉起手來擋住,“不……”明知他不會因她的不許而停止,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他卻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