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開燈,我點了一枝香菸。
妹妹來敲我的房門,「哥!」
她鑽進我的被窩,「怎麼一回事?半夜三更的哭?到底是人是鬼?怎麼搞的,瞧我這運氣!恐怕又得搬家了。」
我說:「當然是人。放心。」
「誰?一號那邊傳過來的,好哇!明天放學,我也去抗議,說他們半夜三更的,吵得人不得安寧。」
我不響。
是誰在哭呢?做母親的?還是那個做女兒的?
是月亮嗎?我只見她微笑,可沒聽她哭過。
那天與妹妹都沒睡好。
第二天妹妹上學去了,我送她回來,意外的看見月亮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手中握住一大把雛ju,我喜悅極了,我下了車迎上去,我俯下身子,我問她:「認得我嗎?」
她微笑了。
她說:「花。」
我也笑了。
她是怎麼溜出來的?我脫下毛衣,厚厚的裹在她身上,替她卷好了過長的袖子,我不顧一切的拉了她的手,我說:「來,我們到公園去。」
我用一張紙,糙糙的寫了幾個字,貼在一號的大門口,字條上說:「三號的住客把月亮帶到公園去走一走,保證一小時安全回來。」
我當然知道這麼做有多危險,然而也顧不得了。他們可以告我拐帶,綁票,然而大家都是中國人,而我想月亮快樂一點。
我帶她上車,把車開進最近的公園,然後把她放開,我說:「月亮!隨便你怎麼玩!」
她聽懂了,她笑,她奔過糙地,朝花圃跑過去,可惜沒花,但幸虧也沒有下雨,她跑到池塘邊,坐下來,把腳浸下水去。我連忙追過去,把她的腳撈起來,用手帕替她擦乾。我說:「冷,知道嗎?」
她想了很久,居然點點頭。
我把自己的襪子給她穿上,她拉看被商,笑。
我修然想:是的,她的智力只是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她是一般人口中的白痴,但她也有享受生命的權力,我要幫助她。
我與她蹲在池塘邊,看野鴨野鵝遊來游去,她不發一語,但是全神貫注,她的長辮子散了,我幫她再結好,我把手護著她的肩膀。
在公園的兒童遊樂場裡,我與她玩一個鞦韆,她格格的笑,我們兩個人都不覺冷。靜止下來,她躺在糙地上,英國的糙地不好躺,濕,但是我不忍心叫她起來。
忽然她握住了我的手,很集中精神,彷佛在回憶什麼,想什麼,然而終於她失敗了,眼睛漸漸附上一層茫然的神色,我握著她小小的手,我真想哭。
我或者不應該怪她的父母,他們也許已經想盡了辦法,還是無能為力,而我,我希望我有時間,我看看錶,今天是該回去了,再不回去,恐怕下次會出不來。
我帶了月亮上車。
回到家。
妹妹,她的父母,都站在門口等。
妹妹見到我,鐵青著臉,一步不響的迴轉屋子去。
月亮呆呆的站著,穿看我的毛衣,我的襪子。
她母親叫她:「月亮。」
她又笑了。
她的父親是一個很斯文的人,他咳了一聲,說:「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我們該談一談。」
我跟著他們,到了他們的客廳,坐下。
月亮的父親開口:「大家都是中國人……」
我說:「是的,我沒有壞意。」
「但是你爬我們家的視窗,沒得我們的同意,把月亮帶了出去,這恐怕不對吧?」
我懦懦的說:「她太寂寞了。」
「她不知道什麼是寂寞。」月亮的父親搖頭。
「她知道的,」我立刻辯道:「她知道什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