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眯了眼,正待細看,冷不防卻被人虛扶著胳膊往後拉了拉;扭頭一看,恰好對上一張笑眯眯的娃娃臉。
「客官留神,可別沾上了髒東西。」同塵的語氣和以往沒什麼差別,頰邊兩個酒窩若隱若現,笑得分外無害。要不是手裡還握著劍,完全看不出他剛剛才經歷一番惡鬥——可就在他身後,劍鋒掃蕩之處,零落了一地的傀儡殘骸,都是一截胳膊半條腿的,壓根找不出一具完整的來。
長儀從頭瞧到尾,這人雖然與昆五郎一樣都用劍,可風格截然不同。如果說昆五郎的劍勢是凌厲,凌厲到足以睥睨萬物,以強者的姿態掃盡鋒前的一切障礙;那麼同塵的劍勢便是輕盈,帶著幾分惡劣,如同貓戲鼠一般,身法靈活地將那些傀儡的去路截斷,再一劍一劍把它們的四肢依次削下來……即使在做這些時,他臉上依然噙著那抹無害的笑意,竟彷彿樂在其中。
如今對著他的笑臉,長儀只從中瞧出了危險的意味,本能地避過他的手,離他遠了幾步。
同塵還沒有表示,遠處的唐榆卻是搖頭:「我就說不該叫你善後,回回都要弄成這副場面,有姑娘看著也不知道收斂點……要是嚇著我妹子,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
同塵仍是笑眯眯的:「師兄教訓得是。」
「師兄?」長儀瞪大了眼,「你們早就認識?」
同塵的語氣便顯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客官不知道?我這位師兄……可是我們之中最得仲裁器重的弟子呢。」
長儀的目光一下就轉到唐榆身上,眉頭也跟著皺起來——仲裁的親傳弟子,和普通成員根本是天差地別,前者可是有機會坐上那個位置的,但從來不曾聽他提起過。
那人臉上的笑意霎時淡下去幾分,這對師兄弟的視線短暫地交匯一瞬,而後唐榆朝地上的傀儡殘骸揚了揚下巴:「人呢?」
「滑不溜手的,一時逮不住,跑咯。」同塵的話裡倒聽不出多少遺憾,手腕一抬,把什麼東西拋了過去,「也不算全無收穫,喏,砸了那麼多鐵疙瘩才得著這麼一縷完整的。」
長儀遠遠看了眼,是塊透明的晶體,周邊黑霧縈繞。風一過,熟悉的甜香味便裊裊傳開。
唐榆接了下來——掏出帕子墊在手裡兜住的——看也不看就用帕子裹著塞到了袖袋裡,迎上長儀帶著疑惑的目光,只是簡單提了句:「傀儡異動的根源……詳細的回去再給你說。怎麼樣,剛才沒嚇到吧?」
身後的同塵似乎輕輕笑了一聲。
從唐榆出現起,長儀的眉頭就沒鬆開過,此時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帶上了戒備:「你早就知道……你設了局,拿我們當誘餌?」
那人啞然。
長儀看了看伏在一旁的幾具偃甲,皆是傷痕累累模樣。尤其那具從庫房裡帶出來的偃虎,這是阿爹被她纏了小兩月才答應給她做的;先前為了護著她,生生讓一具裝著天火雷的傀儡炸掉了半身鐵甲。再看周圍的遍地殘骸,唐家向來引以為傲的傀儡陣倒成了兩方博弈的棋盤,敵和友,暗與明,摻著陰謀算計,演作一堂熱鬧的鑼鼓戲,如今退了場,剩下的不過一地狼藉。
可臺上的人是真刀真槍都拿命在搏啊。
這算什麼?
她長長撥出一口氣,只覺渾身疲憊,心下是空落落的茫然一片:「我阿姐呢?他們……都知道嗎?還有昆五郎……」
話音未落,那抹熟悉的身影終於從林間盡頭走出。一身黑衣瞧著濕淋淋的,已經看不出浸的是汗還是血,當胸裂了幾道深深的傷痕,散亂的長髮纏著破碎的衣料攪在裡頭,狼狽得叫長儀一時都不敢認。
他的步子很慢,明顯比往常都要沉重,卻像是踏在她心上,一瞬間就叫她安定下來了。長儀匆匆幾步迎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攙他一把,卻被他抬手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