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蹬蹬蹬跟在我身後。我走到園子的石凳上坐下,對他說:「有話請講,有屁請放。」
「以前你對我可不是這樣子的。」他冷笑,「以前——」
我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可以忍受勖存姿的折辱,但不是這個人,現在我與這個人沒有關係。
「很好!」他氣炸了肺,「你另找到人替你交學費了?則忘記是我把你從那種野雞秘書學校里拉出來的!別忘記你初到英國時身邊只有三百鎊!別忘記你只住在老太太出租的尾房!別忘記你連大衣都沒有一件!可別忘記——」
我接下去:「——我連搭公路車都不懂。我買不起白脫只吃瑪其琳。我半年沒有看過一場電影。我寫信只用郵簡。如果沒有你,半年的秘書課程我也沒有資格念下去,我只好到洋人家去做往年妹來繳學費。如果沒有你,我進不了劍橋,我穿不上這身黑袍。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滾回香港,做著寫字樓工作,『老闆長,老闆短』,天天朝九晚五。如果沒有你,姜喜寶就沒有今天。對,你完全說得對。」
他對我瞠目而視,我把頭轉向河邊。
劍橋的哭泣楊柳尚在飄拂,並沒有發覺天氣已經很涼了,細雨微微下在河中,點點漣漪在水中微揚。我抬起頭來:「韓國泰,你完全說得對。你不知道我的憂慮有多重,這些年來我忍受過什麼。你有什麼好氣的?不錯你做了我的踏腳石,但是你損失過什麼?你難道沒有得到你需要的一切?」
他呆呆地看著我。
「我要離開你了,我不再需要你。」
我站起來。
他拉住我。「難道我們沒有感情?」
「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像我這樣的蟻民,我不大去想它。」
「小寶——但是你說過你愛我。」
「我說過嗎,你記錯了。」
「至少你說過你喜歡我。」他懇求,「小寶,想想清楚。」
「或許,在那個環境,在那個時候——而且你不是真的相信吧,你不是真相信我會愛上你吧?」我說。
他的臉色煞白。「小寶,你做戲做得太好。」
「那麼下次別相信。」我笑一笑,「下次別相信女人。」
「我是愛你的。」他說。
我看著他一會兒,「我不認為如此,國泰,你自己恐怕也有點弄糊塗了,你並不愛我,你從來也未曾愛過我,這是事實。」
他看著我長久長久,然後別轉身子走開。
我看著腳下的糙地,青綠得可愛。在這種地方應該有人陪著散步至永恆,才不枉一生。
我開著贊臣希利回家。
再過一個月就開始下雪了。今年的雪有鵝毛般大。我呆著臉在教室往窗外看。讀書就是這樣好,無論心不在焉,板著長臉,只要考試及格,就是一個及格的人。
你試著拉長臉到社會去試一試。
這是一個賣笑的社會。除非能夠找到高貴的職業,而高貴的職業需要高貴的學歷支援,高貴的學歷需要金錢,始終兜回來。
一個案件跟著另外一個案件。我背得滾瓜爛熟。中國人適合念法律,我們自幼太熟習背誦課本,並不求解釋。法律文法自成一家,不背熟還真不成功。
但是這雪,多年沒下這麼大的雪了。聖誕假期快要來臨,劍橋並不時常下雪,今年真是例外。
我的寂寞在心中又深印一層。我忍耐孤寂的本事是一流的。日出日落,年始年終,從來沒有兩樣。
我到底有沒有戀愛過呢?
那時候我與韓國泰去看電影。坐在小電影院裡看喜劇片,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一場放完休息的當兒有女郎捧著盤子來賣冰淇淋。韓國泰老是買一杯奶油覆盆子給我,我吃得津律有味,忽然感動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