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並不想插手任何事,也不想為人所用。她早該猜到的,他歸國之後便反常地埋首菜地集市,對朝中諸事不聞不問,分明是想做個無用的閒人。
可世事,哪裡能這樣遂人意?
個人的意志,往往都一廂情願。眼下每一步都很難,不知何時才能撥開雲霧見得明月。
上遠不經意地睨了他一眼,轉回身朝向燈火通明的酒樓。當下雖宵禁嚴格,但對於某些手中持有特權的人而言,這禁令並不算什麼——
依舊通宵達旦,全無晝夜概念。
“有沒有旁人所需要的那顆心,並不是裴君說了算。”上遠略顯病態的臉上有轉瞬即逝的柔和,取而代之的則是唇角一抹深深的冷峭意味:“只是,許多事連我都沒有辦法控制,又何況裴君呢?所謂身不由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雖是自由身,但又並非——自由。
上遠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酒樓二層的某個位置,那眸光中的意味令人深究。
她慢慢道:“今日我到這裡,今日我遇見叔公,今日我見裴君,此等諸事,他必然瞭如指掌。”略帶倦意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上面那些人中,自有他的耳目;至於裴君身邊,當然也是一樣。”
上遠口中的“他”,指的並不是旁人,正是當今聖上。他手中握有一支秘密衛隊,獨立於十六衛之外,為內衛,亦稱梅花衛。
內衛無處不在,或許是坊東住著的落魄書生,抑或是平康坊中能歌善舞的胡姬,又或者是西市擺攤測字的算命先生,甚至是長安縣某個宦家閨秀……他們隱秘、看起來尋常、紀律嚴明,在交錯複雜的人際網中無孔不入。他們是耳目,也是爪牙,訊息靈通,手段狠戾——只為替天子除異己、懲貪官汙吏。
如今吏治清明海晏河清,或許有內衛勢力威懾下的功勞。但,這一切舉動中,因存了天子的一己私慾,而變得善惡難辨。
裴渠遠離國都多年,雖然並不能切身體會這九年間人人自危的恐懼,但他也知道內衛勢力的厲害——熱鬧集市裡沒人敢亂開朝廷的玩笑,只怕說錯一句話。連徐妙文那日在坊門口遇見內衛屍體都立即變色轉身,由此也可窺了大概。
而上遠說這些話時,手亦是不自覺地握起,可見也是恨極。
他抬了頭,與之一同看向那酒樓。
這時,上遠又道:“哪怕去國離家九年,裴君從來沒有能置身事外,請記住這一點。”
言下之意,你想避開這漩渦,也是不能的。
裴渠臉上是瞭然的孤獨。
他深知自己的處境——九年前被放逐意味著被放棄,而如今被召回,則又意味著他重新擁有了被利用的價值。
無論何時,都不過是棋子。但棋子若無法釐清自己的命運,就一定會被傾軋得粉碎。
他原本是茫茫宦海中的一顆新星,是舉國無數士子的榜樣。獲“得賢之美”讚譽的答卷仍在尚書省掛存,而這答卷的主人卻只能捧著這樣一盒子甜苦不知的將來,站在人生尷尬通途中左右為難。
或許他對上遠說的是實話,想要什麼樣的心,他都是沒有的。那顆心,早就在漫長歲月中,被挫成了粉塵。
不過是因為十年前一場諸王連謀。
上遠咳起嗽來,她穩了穩呼吸,看也未看裴渠一眼,只道:“回去罷,天竟然這樣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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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南山則正收拾著娘子們評頭論足過的畫卷,因娘子們議論得乏了,這會兒又不想回館舍歇著,便說要玩藏鉤提提精神。
所謂藏鉤,是將特製玉鉤藏於一組人手中讓另一組人來猜的筵席助興遊戲。原本只在守歲時玩,且鉤子也有講究,後來什麼筵席上都玩,為圖方便,用來藏的物件也成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