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臨從紅葉出來前,沈一一自去衛生間換了出門的衣裳,外面是一件米白過膝羽絨馬甲,配白褲長靴煙色長圍巾,裡頭是海棠紅針織衫,針織衫顏色雖不如昨日披肩熱烈,但另有一番嫵媚與嬌豔,長長的喇叭袖更掩住多半隻手,落座後也不見她稍事挽卷,就那麼迤邐鋪展在餐桌上。卻在她小小忘形的此際,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白皙光潔小臂,紀小鄢由此方看到,她左腕手錶右腕戴一條與裴炯腕間同一款式的k…gold手鍊……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手錶與手鍊俱未能遮掩住她兩隻手腕裡側的疤痕,似兩條蜈蚣,色作暗紅,那麼觸目,且驚心。
察覺紀小鄢視線所落,沈一一慌忙放下手肘掩好衣袖,原本興奮神色轉作驚惶,雙唇翕動半晌卻無言。紀小鄢默默望住她——到底是怎樣的狀況讓她對自己下手這麼狠,割完左手割右手?又難怪,當她沉默不語時,有著與她年紀如此不符的滄桑與荒寂……
垂下眼睫沈一一緊咬住雙唇,管絃樂隊演奏完一曲又換一曲,自她進到這家餐館她發現,或許是俄羅斯胖老闆的喜好與刻意,這支樂隊只演奏俄藉作曲家的作品,這次是老柴《如歌的行板》,復三部曲式,第一部黯淡窒息壓抑苦澀,第二部中提琴小提琴大提琴交替演繹益發滯重且陰鬱,第三部激動忿懣滿斥不甘與不平,最後重複第一主題部分片斷以兩個輕黯的和絃作結尾——似嘆息,帶著不再掙扎的認命與蕭索。
這曲子乃她外公生前所摯愛,這曲子亦伴她度過最艱難的時月,而此刻人不多的餐館它幽幽響起,是巧合還是偶然?抬起眼睫沈一一看住紀小鄢,他碧色眼眸仍在望著她,詢問當然有,更多的是關切,清澈暖意可以見底,融融消解掉《如歌的行板》第三部音符與音符間那如對命運嘶聲控訴般予以人心的重負與不安。嚥了口唾沫,沈一一澀然開口,“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
紀小鄢點點頭。沈一一端起面前杯子喝了一口水又喝一口,長長衣袖依舊掩著半隻手,露在外面緊握水杯的手指略發白,似攥一把只屬於自己的斑斕悲歡,恨不能將手心硌出血……隔著桌子紀小鄢連水杯一起握住她的手,分明突兀卻因了他霽月光風地拍撫而不涉私情與曖昧。“不要管我或別人怎麼想,”紀小鄢溫言道,“重要的是,那些、都過去了,妳說是不是?”
沈一一不語,良久點點頭,是的,都過去了,無論多艱難,也都過去了。無論過程有多久她又扒了幾層皮,也都過去了……
侍應生這時近前撤掉頭盤,紀小鄢亦放開沈一一的手。第二道菜是她之前吵著要吃的紅菜湯,清甜馥郁的奶香混著濃濃的牛肉香,湯麵浮一層厚厚奶油且佐以奶渣餅,如此催動食指的味道不待侍應生離開沈一一已湊近嗅了嗅,尤嫌不足又用指尖兒蘸了點奶油嚐了嚐,像只主人拌食兒時繞著餐盤打轉轉的小饞貓,餐桌禮儀神馬的全然不顧了。卻在侍應生離開後咂嘴輕聲道,“真香。就是這個味道。可是我忘了,我已經喝不了這麼濃的湯……”
……
是的,她已經喝不了這麼濃的湯,亦吃不了過於油膩的食物且不能餓,不能餓的同時一次還吃不了很多,只能少吃多餐遠離辛辣以清淡為主——
五年前那次傷害說不上是誰傷誰更深,只是裴炯眼見著他的小鴕鳥轉身疾逃,卻再沒想到剛轉了一條馬路她就被車撞倒在地,“送到醫院開腹腔摘掉了脾,隨後術後厭食症導致胃潰瘍,又因胃潰瘍切掉了五分之三的胃,二次術後抑鬱症——自殺——當然未遂……”冷冷的陸沛涵看著裴炯,看著他面色由慘白轉至死灰,仍覺不過癮加重語氣道,“聽上去很韓劇很八點檔是不是?特懸乎特不像真的是不是?可是抱歉、裴少,這些都是真的。一一之所以沒死成,也全怪阿姨明明說要去開會卻突然跑回來,因而沒能如您的願,裴少,我也代她向您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