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之下,寂寥無聲,不見蟲鳴鶴唳,不聞龍吟虎嘯,但餘絲竹嫋嫋,卻終是難入心間。
那白髮道者眼中閃過的,是數十年來獨守蓬萊道宗,無人相伴的孤寂,是甲子前逍遙紅塵,自在無束的回味,亦或是故人辭世未能得見,無處彌補的遺憾。千思百味終究只能化作道者眼中的一汪清泉。
“師祖……”萬般沉寂也終須有人打破迷障。
出不去,離不開,非是力不能為,實是命軌所縛。蓬萊山萬千生靈的命數如細絲般纏上道者的四肢軀幹,強迫他如樹木一般紮根在蓬萊山上,再難走出半步。若道者離開,蓬萊山頃刻堙滅。
“是吾失態了。”道者收回神思,眼中逐漸平靜,彷彿那意外流露出的眼神皆是錯覺,如今依舊是那副和藹的笑容。
“吾早已離不開蓬萊了。”玄真師祖說的極為平靜,就像是還在繼續之前的閒談一般。
“蓬萊的地氣靈力皆依靠吾畢生的修為而存在,若吾離開,蓬萊不存矣。”玄真子徐徐說道。
那豈不是這輩子再也不能離開。
紀望舒一時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能夠這麼平靜的守著無盡的孤寂直到死亡的到來。
許是看穿了紀望舒的想法,玄真子只是輕笑兩聲繼續道:“傻孩子,百年之前,吾已遍遊神州山川湖海,嚐盡世間甘苦,再無遺憾了。縱觀常人一生有幾個能得百年,求仙問道學的亦不是長生之法,吾逍遙自在已久,剩下的時間便留給蓬萊吧。”
那以後呢,玄真子命數盡了以後呢,還會有其他人來接替他支撐蓬萊嗎?還會有其他人像他一樣被囚禁在蓬萊嗎?哪怕是在百年前已經逍遙自在過了,那又如何,若是繼任之人不願甘於這樣的安排呢?他會選擇逃離嗎?他能逃離嗎?繼任的人會是誰?嶽前輩嗎……
玄真子輕嘆了口氣:“天命所致,非人力所能改也,待吾離開後,天道自會指引其他人,繼續這永無盡頭的天命。”
玄真子沉默片刻又道:“天命可違亦不可違,吾此生未能順心而做,但願望舒小友喜樂隨心。”
……
束縛玄真子的從來不是人力不可違抗的天命,而是他心中那份對萬事萬物的憐憫和責任,亦或者說,那所謂的天命便是利用他心中的軟處來困束他,操縱他。他並不是不能離開蓬萊,依憑玄真子的能為,世間少有人能勝於他,只是他若踏出蓬萊半步,蓬萊山的萬千鳥獸生靈將化為灰燼,而這些都將會成為壓負在他身上的罪業,都會成為他的過錯。
似乎沒有人會在乎他的感受,就好像駐守蓬萊是他餘生全部的意義……
若是世人知曉蓬萊的真相還會爭先恐後地追尋嗎?
回到住處,紀望舒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久久不能回神,他彷彿在一瞬間看清了世界黑暗的一面。
這個世界的某些角落當真在吃人,吃得溫文爾雅,吃得慢條斯理,連活了百年的修道之人都情願將自己的血肉和修為擺上祂的餐桌,供祂享用,甚至還給祂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天命!
“望舒……”蘇顏輕聲打斷了紀望舒的思緒,見他自回來以後便一直愁眉不展,蘇顏不由得有些擔心。
“阿顏,我沒事。”紀望舒收回自己的心緒,緩了兩息,迫使自己平復下來。
“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公平……”
蘇顏輕撫上紀望舒的背,安慰道:“吾明白,只是這其中並不是誰的錯,玄真師祖沒有錯,道宗的弟子沒有錯,蓬萊的萬千生靈也沒有錯,這是師祖自己選擇的道路。”
“這根本就沒有給人選擇的餘地!”紀望舒越說越激動。
“望舒,吾給你說些吾幼時來道宗的事好嗎?”
“……”
“那年吾七歲,獨自一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