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之後,她幽然開口,言語中全是難掩的苦澀,“如果不清醒些,又如何能夠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陸非然亦無話,靜靜看她遮掩在凌亂髮絲下的朦朧側臉,柔和的光暈向外散開,隱匿著鎧甲下脆弱的悲傷,流質般感染著本是片葉不沾身的人。
“小時候常常聽說有人因為命運殘酷而自殺,那時我懂得死亡,卻不明白命運是什麼,現在長大了,我懂得了什麼是命運,開始不明白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活著…………呵呵,嗯,想吃水晶蹄膀了,還是豐樂樓做得好…………”可是,故人已不再。
“人總喜歡在不如意的時候責怪命運,你看那春風得意的人,何曾說過是命運的安排?”
“呵呵,無人可怨的時候,也就只有責怪命運了,不然一口氣出不來,豈不活活憋死?”她輕輕笑著,聲音似銀鈴般醉人,卻又恢復了以往的慧黠模樣,只是,依舊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與疏離。
“喝酒。”陸非然提起劍,往窗臺走去,“我去弄酒來,你等等。”她還未來得及出聲阻止,他便飛身躍出窗門,風一般消失在漆黑死寂的蒼穹之中。
沁涼的風從他消失的視窗吹進來,她不由自主地抱著肩膀,想從這般病弱的身軀裡擠出一絲溫暖。
這樣的風,跟燕京比起來,柔和了太多。
當陸非然晃著個大酒罈出現在眼前時,莫寒顯然是被嚇了一跳,驚異於他往來速度之快,彷彿只是下樓晃盪了一圈,但子夜時分,何處有店鋪開門營業?沉重的酒罈砸得八仙桌猛然一震,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此刻卻閃爍著從不進眼底的笑意,“玉華樓老闆的珍藏,埋在酒窖的犄角旮旯裡,害我一番好找。
喝酒,醉了便什麼都忘了。”
“今夜忘,明日依然要記起,全做無用功。
再而,宿醉太難受。”她略微攏了攏頭髮,將陸非然不知從哪弄來的紫木簪子插好,在他對面落座,“況且,我不容易醉的。”“喝酒便喝酒,哪來你那麼多說辭的?還真是婆媽。”說完,用大碗倒了酒,狠狠撂在莫寒眼前,皺眉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早無酒便喝水。
這世上喝酒能喝得過我陸非然的還沒幾個,你放心,今日我絕不在你前頭倒下。”她燦然一笑,欣然端起比飯碗更大些的粗有釉瓷碗,一口飲盡,再無絲毫扭捏,溫潤的液體從喉頭流進胸腹,回味中,唇齒留香,不由得輕嘆。
二人皆無過多言語,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往下灌,盼著早些喝醉,早些與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永別。
酒的後勁很足,莫寒已然開始暈暈沉沉,看對面的陸非然也是重疊的模糊影子,房間的事務變得朦朧且不真實,兩邊臉頰燒得厲害,她嘗試著起身,往床的方向走去,卻搖搖晃晃的步履虛浮,彷彿踩在雲端,一步深,一步淺,可謂步步驚心。
恍然間抓住他厚實的手掌,掌心一層堅硬的老繭,讓人沒來由的擔心,她知道眼前的是誰,但漸漸消散的意志抵不過酒精的作用,她看不清,看不清眼中的一切。
“噓。”她神神秘秘地伸出食指點在飽滿的唇瓣上,左右環顧後方才壓低了嗓子神經兮兮地說道,“睡不著麼?姐姐給你唱歌哦,唱完這一首就要乖乖睡覺哦?知道了麼?”
他只是睜大了眼,瞳孔放大,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可是酒醉了的人不依不饒,見他沒有反應,便上前來抓住他的肩膀一陣猛搖,嘟嘴嗔道:“知道了麼?啊?說話啊!說話嘛!”“呃…………呃,知道了。”他被鬧得無法,只好吶吶點頭,被她牽著往床邊走去。
莫寒自顧自上床,把陸非然撂在一邊,雖躺在床沿,卻絲毫不肯撒手,拖著他蹲在床前,眯著眼又比一個肅靜的手勢,萬分認真地說:“就唱這一首啊,唱完就睡覺,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