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唐老爺對“工業”沒興趣,但興趣是一回事,讓姓餘的搶了先又是另一回事。唐老爺的煤球公司要是上馬,虎頭幫的重要資金必然流到“工業”上去,這差不多等於說虎頭幫把自己的大權拱手送給宋約翰了——他們懂得什麼工業?退一步說,唐老爺的資金要是不動,他和餘胖子必然著,雙方的對峙只能越來越緊張——實力相當的人永遠只能是敵人。其實餘胖子從來沒有動過煤球的念頭,他從宋約翰那裡得到的允諾只是“事成之後”的地盤。但宋約翰不會擔心唐老爺把這話挑明瞭說,掌門人只會在暗地裡較勁,誰也不肯把話先挑明瞭——誰也丟不起那個人。唐老爺的手裡永遠只有一種假定的事實,而宋約翰手裡佔有的卻是這種事實的解釋權。只要解釋是合理的,假定的事實將永遠是事實,餘胖子和唐老爺之間將永遠不得太平。
宋約翰把餘胖子捲進來是他的一著高招。宋約翰要做的事其實很簡單。但簡單的事反而不容易做成,做成的惟一途徑是使它複雜化,餘胖子一出場事情真的就不同一般了。
上海往事 第三章(1)
一
餘胖子進逍遙城之前我正站在後臺。我在練習打火機。我已經玩得很好了,可以說點火我已經十拿九穩。打火機真是一件很好玩的東西,小輪子轉來轉去,就能把火轉出來了,真是很有意思。我喜歡打火機裡頭的汽油味,很好聞,深吸一口真是過癮。我站在小金寶的衣櫥房邊,一遍又一遍玩弄打火機。我注意到大廳裡許多大人都在玩打火機。漂亮,有派頭。我要是有了錢,長大之後可也是要吸菸的,煙好不好在其次,我只喜愛點菸的樣子。等我開了豆腐店,出完了豆腐,我會倚在門框上,慢慢掏出打火機,啪地一聲點上了,真是帥氣,處處是大上海留下的氣派。
小金寶坐在那面乾淨的鏡子面前,用唇膏細細修理她的唇。我只能從鏡子當中看見她的半張臉。她的那半張臉,讓她自己擋住了。這個女人幾乎每天都在修理自己。我望著她的背影,手裡機械地撥動打火機,我並沒有料到我已經闖下大禍了。我手裡的火苗早已爬上了小金寶的一件粉色旗袍。一團火焰眨眼間變大了,如一朵荷花,開放在小金寶的粉色旗袍上。
我慌忙吹滅火苗,一把用手摁住。我挪開巴掌之後發現,旗袍的前襟開了洞。一個比雞蛋還大的洞。我張羅了兩眼,小金寶早站起身子了。她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她自己的目光。我收起打火機,悄悄把旗袍拿下來,順了衣架卷好,放進了衣櫥。
這時候小側門外突然衝進來一個四十開外的女人。四十開外的女人慌慌張張地說:“小姐,老爺來了,快,老爺來了。”
小金寶側過臉,疑疑惑惑地問:“他怎麼來了?”
女人說:“來了好幾個,說是陪餘胖子聽歌來了。老爺讓你上《花好月圓》,小姐你快點換衣服。”
小金寶並不急。她把手背到身後,一邊解衣服一邊撇了嘴罵道:“那個老色鬼!”小金寶從頭上取下一隻蝴蝶髮夾,咬在嘴裡,無精打采地說:“臭蛋,給我把那件粉色旗袍拿來。”
我心裡咯噔一下,看一眼那個女人,開啟了櫥門,裝出認真尋找的樣子。我翻了兩下,把那件旗袍壓到下層,挑了一件紫色道袍式樣的東西,託在手上,小心捧到她的面前。“小姐。”我說。
小金寶伸手抓了一把。她的頭回都沒回。我看見她的修長指頭在衣服上捻了一把,猛地把衣服摔到我的臉上,大聲說:“是旗袍,鄉巴佬,你以為老爺到這兒出家來了!”
女人倒是眼尖,幾乎沒費神就從衣堆裡頭找到了那件衣裳,嘴裡不停地說:“小姐,別急,老爺他們在說話呢,就好,這就好。”
女人給小金寶套上旗袍,她把衣架順手放在了梳妝檯邊。我屏住呼吸,嚴重關注著小金寶臉上的表情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