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已經是舉目無親,走投無路,索性死了利索。你爹就要摸到了閻王爺爺鼻子的時候,有一隻大手托住了我的屁股。
他就是那個砍掉了我舅舅腦袋的人。
他把我帶到砂鍋居飯莊,點了一個魚頭豆腐,讓我吃。我吃他不吃,坐在我的面前靜靜地觀看。夥計給他端來一碗茶他也不喝。我吃飽了,打著飽嗝看著他。他說:
我是你舅舅的好友,你要是願意,就跟著我學徒吧!
他白天的英姿在我的面前復現:身體先是挺立不動,然後迅速地往右偏轉,右臂宛如挽著半輪明月,噌,舅舅的腦袋伴隨著舅舅喊冤的聲音就被高高地舉起來了……你奶奶的聲音又在我的耳邊響起來,這一次她的聲音特別地溫柔,讓我能夠感覺到她的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她說:
好孩子,趕快跪下給你的師傅磕頭。
我跪在地上,給師傅磕頭,我的眼睛裡飽含著淚水,其實,舅舅的死活我並不關心,我關心的還是我自己。我的熱淚盈眶,是因為我想不到白天的夢想很快地就變成了現實。我也想做一個可以不動聲色地砍下人頭的人,他們冷酷的風度如晶亮的冰塊,在我的夢想中閃閃發光。
兒子,你爹的師傅,就是前面我給你說過了一百多遍的餘姥姥。事後他才告訴我,他與我那個當獄卒的堂舅是拜把子兄弟,堂舅犯了事,死在他的手裡,實在是天大的造化,噌,一下子,比風還要快。餘姥姥說,他把舅舅的頭砍下來時,聽到頭說:
大哥,那是咱家外甥,多多照應吧!
一
咪嗚咪嗚,未曾開言道,先學小貓叫。
俺娘說,老虎滿嘴鬍鬚,其中一根最長的,是寶。誰要是得了這根寶須,帶在身上,就能看到人的本相。娘說,世上的人,都是畜生投胎轉世。誰如果得了寶須,在他的眼裡,就沒有人啦。大街上,小巷裡,酒館裡,澡堂裡,都是些牛呀,馬呀,狗啦,貓啦什麼的。咪嗚咪嗚。娘說,有那麼一個人,闖關東時,打死一隻老虎,得了一根寶須,怕丟了,用布裹了裡三層外三層,又用密密的針腳fèng在棉襖的裡子上。這個人一回家,他的娘就問: 兒啊,你闖了這麼多年關東,發了大財了吧? 這個人得意地說: 大財沒發,只是得了一件寶物。 說著就從棉襖裡撕下那個布包,解開一層一層的布,顯出那根虎鬚,遞給娘看。可一抬頭的光景,娘沒有了,只有一匹老眼昏花的狗站在他面前。那人嚇得不輕,轉身就往外跑,在院子裡與一匹扛著鋤頭的老馬撞了一個滿懷。他看到那匹老馬嘴裡叼著一根旱菸管,巴噠巴噠地抽著,一股股的白煙,從那兩個粗大的鼻孔裡,烏突烏突地往外冒。這人可嚇毀了,剛想跳牆逃跑,就聽到那匹老馬提著自己的辱名喊: 這不是小寶嗎?雜種,連你爹都不認識了! 那人知道是手裡的虎鬚作怪,慌忙包裹起來,掖到不見天的地方,這才看到爹不是老馬啦娘也不是老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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