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破瓢,急促地說:
〃快跑!順著衚衕往東跑!〃
他手按著甕沿,從黏稠的豬飼料裡拔出身子來。他全身沾著爛紅薯葉子,暗紅的水沿著胳膊和腿往下流,滿屋裡擴散著刺鼻的酸臭氣,他又不由自主地模仿著舊京戲裡動作,要屈膝下跪,感謝朱老師的搭救之恩。朱老師說:
〃別來這一套了,快跑吧!〃
高馬跳到院子裡,溼漉漉的身體著風一吹,竟有些颼颼的涼意。他跑出朱老師家的大門,沿著一條狹窄的小巷,往東跑了五十步左右,就進了一條南北通暢的大衚衕。在小衚衕的口上,他好像猶豫了一下,生怕兩邊各飛出一隻穿著皮鞋的鐵腳,把自己踢翻在地。迎著小衚衕口是一道半人高的籬笆,他在猶豫的瞬間,倒退了一步,然後猛地一躥……大衚衕裡似乎空蕩蕩的……身體就飛越了籬笆,跌落在一畦芫荽裡,芫荽有兩尺多高,碧綠的顏色,香氣撲鼻,十分可愛。他顧不上欣賞這些,爬起來,踏著畦埂,飛一般往東跑。他看到高平川的白頭老爹跪在地上給小白菜施肥。東邊又是一道籬笆擋住去路,他又飛躍了過去,這一次過得不利索,那隻蕩浪著的手銬圈套掛在了一根高粱秸上,他用力一拽,把高粱秸掙斷,他聽到高平川的爹問:
〃那是誰?〃
又是一條南北貫通的大衚衕,衚衕的南頭有一堆女人坐在樹陰涼裡,好像在大聲說著什麼。東西則是房山和牆壁。他沿著衚衕往北跑去,只用了幾十秒鐘的時間,便翻越了沙質的河堤,跌跌撞撞躥下去,進入了河灘地上的紅柳叢。他本能地向東跑。紅柳無人修剪,一蓬蓬,亂糟糟,枝條繁亂,枝葉上寄生著一種扁平的毒毛蟲,蟲呈淺黃|色,當地人叫〃疤疾毛〃,沾人即把毒毛刺入肌膚,使面板紅腫發癢。……高馬逃離危險後才發現身體上中了無數疤疾毛的毒刺……他飛跑著,踩著沙地上爬蔓生長著的蒺藜,自然也感覺不到蒺藜紮腳。
幾隻野兔被他從樹叢裡驚起,野兔與他並肩跑,一會兒就被他甩到身後,一道搖搖欲墜的石面木墩的小橋在他的左側出現,紅柳也到了盡頭,他已經到了村莊東頭,與小橋連結在一起的,是通往田野的馬車大道。他不願意讓村裡大街上的人發現自己,便跑過小橋南端的道路,翻過一個個被村裡人偷挖沙土造成的深坑,進入了一片混種著桑樹與槐樹的林子。正是槐花開放的盛期,林子裡悶香塞鼻,令人氣短胸悶,他跑啊跑啊,雙腿越來越沉重,眼睛越來越昏花,周身刺痛,氣塞咽喉,白色的桑樹幹與褐色的槐樹幹彎彎曲曲,編織成一張密密不定的羅網,使他舉步艱難,左衝右突,也難尋出路,他一頭栽到了地上。
第38節:把金菊娶過來
二
傍晚的時候,高馬蘇醒過來,最先感覺到的是肚腹中燃燒般的焦渴,隨後感覺到的是周身面板的刺痛與刺癢,手指觸動面板,便有森森的小涼風由汗毛孔裡灌進去。視力只剩下一條線,很彆扭。他用手摸臉,摸到眼睛腫成了兩條縫。他恍惚記得,鑽進朱老師家的豬屋子裡,頭撞馬蜂窩,馬蜂螫了自己的臉。
一輪紅日冉冉西下,初夏的傍晚美麗又溫柔,煥發著魅人的光彩,漆黑的桑葉上泛著玫瑰色的紅光,潔白的槐花散著淺綠的氤氳。晚風輕輕吹,桑葉槐花婆娑起舞,林子裡一片花瓣與葉片的摩擦聲。
抓住一棵桑樹的葉,渾身骨節叭叭地響。他艱難地站起來,腿也腫脹,腳也腫脹,鼻竇鬱悶,好像要炸開。他特別想喝水。他努力證實著,晌午頭裡發生的事並不是夢境,乾巴在身上的豬飼料和左手脖子上套著的賊亮的鋼鐲子,說明自己是個在逃的罪犯。他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一個多月來,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窗戶上的插銷從不敢插上。焦渴和拘謹的面板妨礙他正常思維,他穿過槐桑之林往北走,那裡是河床,他記得春天裡高群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