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車後邊的鐵擋板被推上,兩個警察跳上來,坐在車廂兩側的坐位上。
車前摩托轟鳴,囚車開動了。
車駛出鄉政府大院時,高羊望著那株拴過自己的白楊樹,心裡竟生出一些古怪的留戀之情。這畢竟是家鄉的樹啊,什麼時候還能見到你們哪。白楊樹沐浴在下午的陽光裡,樹幹呈咖啡色,本來是深綠的葉子,現在都宛若一枚枚古銅色的硬幣。樹下有一攤紫紅色的血,那是馬臉青年流的。運傢俱的卡車還停在那裡,一群衣冠燦爛的人物圍著司機站著,好像在開批鬥會。
金菊挺著大肚子站在樹下,一動不動。他忽然記起適才四嬸讓金菊去找高馬過日子的話,不由地嘆息一聲。高馬要是能知道這個訊息該有多好啊,但高馬已經跳牆逃跑了,一隻胳膊上還掛著手銬。
囚車一駛上馬路,立刻就加了速。車頂上的警笛發出了狼嚎般的嘶叫聲。這響聲初起時把高羊嚇得不輕,一會兒也就習慣了。
金菊跟在車後邊跑著,跑得非常慢,一會兒就變得很小。汽車一拐彎,不但金菊,就連鄉政府大院也看不見了。
四嬸縮在車廂角上,大睜著兩隻昏昏沉沉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
馬臉青年的血在車底板上流著,車廂裡一股子血腥味。他的身體抖著,包紮在白警服裡的頭滾動著,從那裡,間或發出一陣噗噗的聲響。
囚車像飛一樣賓士,他微微有些眩暈。他從車後的空隙裡,可看到塵土飛揚,路邊的樹木成排倒下,廣大的田野緩慢旋轉。所有的車輛都為發出怪叫的囚車讓路。他看到一臺無篷的小拖拉機膽戰心驚地往路邊竄去,車頭撞在一棵疤痕累累的柳樹幹上。騎腳踏車的人都臉色蒼白地從囚車旁閃過去。一種自豪感在高羊胸膛裡爬動著,他問自己:你坐過這麼快的車嗎?沒有,你從來沒有坐過這麼快的車!
二
在飛馳的囚車上,高羊突然聞到,車廂裡流動著的馬臉青年的血裡,有一股新鮮蒜薹的味道。他不由大吃一驚,努力嗅著,辨別著,蒜薹的味道,而且是新鮮蒜薹的味道,而且是剛從蒜苗裡拔出來、蒜薹嫩黃的斷處沾著一滴晶亮的汁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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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舌尖,把那滴汁液舔了。舌上漾開涼森森的甜味。他的心頓時輕鬆起來。他打量自家的三畝蒜地。大蒜長得很好,蒜薹的白帽都很胖大,有的彎曲著,有的筆直地挑著。蒜壟裡溼漉漉的,有一些茸茸的草芽從溼土裡鑽出來。大肚子的老婆在他身邊,跪著拔蒜薹。老婆臉色發烏,眼眶下有幾塊蝴蝶斑,好像鐵器上生了鏽。她跪在地上拔蒜薹,膝蓋上沾滿溼泥。老婆有點先天的殘疾:左臂短小,活動不便。老婆拔蒜薹的動作很吃力。他看到她用那隻短小的手,持著兩根新竹筷子,夾著蒜苗的根部,她每夾一下都咬一下唇。他有些可憐她,但又不得不讓她幫忙,他聽說供銷社已在縣城設點收購蒜薹,每市斤價格五角,比去年最高價還高,去年的最高價是每市斤四角五分。他知道今年全縣擴大了大蒜種植面積,蒜薹比去年長得好,要趕早,趕早收,趕早賣。村裡家家戶戶都是老婆孩子齊上陣,他可憐地看看大肚子的老婆,問:
〃你,要不就到地頭上去歇會兒?〃
老婆仰起溼漉漉的臉,說:
〃歇什麼,不累,她爹,我就怕這些日子生。〃
〃到日子啦?〃他憂慮地問。
〃就這三兩天了,〃老婆說,〃哪怕晚個五六天,讓我幫你把蒜薹拔完。〃
〃到日子一定就生?〃
〃也有懶月的,〃老婆說,〃杏花就晚了十天。〃
夫妻倆都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著老老實實地坐在地頭上的瞎眼女兒。她坐在那兒,大睜著雙眼,好像在注視著什麼。她的雙手扯著一根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