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踩倒了人家的莊稼。隔著破鞋,他也能感覺到靠近縣城的土地比遠離縣城的土地肥沃。小徑又出現了,走幾步,突然加寬了許多,勉強可以行走馬車。路兩側有淺淺的溝渠,溝渠外的莊稼高高低低,他聞出了棉花啦,花生啦,玉米啦,高粱的氣味。它們各有各的氣味,絕對不會混淆。
那盞昏黃的馬燈突然變得明亮了許多,水的嘩嘩和機器的突突也是突然變得清晰明亮起來。這時他看清了自己的身影。他有點膽怯,羞澀。
一直走到馬燈跟前……馬燈掛在一根豎起的木杆上,一臺十二馬力的紅色柴油機用四根木樁固定在路面上,飛速旋轉好像不轉,但從一閃而過一閃而過的皮帶鐵接扣上說明飛速旋轉的馬力帶發出嗒嗒的聲響。一根粗膠皮管子伸進機井裡,水泵沙沙地響著,白色的水從水泵的口裡噴出來。地上鋪著一塊塑膠布,塑膠布旁邊擺著一雙膠鞋。沒有人吱聲。他用力往黑暗中看去。他聞到了玉米苗子的氣味。
〃那是誰?〃黑暗裡有人喊。
〃過路的,討口水喝。〃他回答。
玉米葉子嚓啦嚓啦響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扛著一張鐵鍬走到光明裡來。他站在水泵前,把沾滿泥巴的腳放在激烈的水柱裡衝涮著。衝涮乾淨腳,他又把沾著泥的鐵鍬放在水柱裡。鍬刃上滴著水,閃爍著寒光。
那人跳過路溝,把鐵鍬插進地裡立住,說:
〃你喝去吧,管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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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羊跑過去,跪下,迫不及待地把嘴插下去,水流衝得嘴唇發麻,水噎得他胸痛。喝飽了,他洗了洗臉,又打了滿滿的一桶水,提著,回到馬燈下。
那個人正上下打量著他。
這是個儀表堂堂的年輕人,上穿半袖襯衫,下穿制服褲子,一塊亮晶晶的手錶掛在腰帶上。
他把手錶摘下來,套在手脖子上。他看看錶,問:
〃你是幹什麼的?這麼晚了。〃
高羊說:〃賣蒜薹的,整整一天滴水沒沾牙,聽到這邊水響,就跑過來啦。〃
年輕人問:〃你是哪個鄉的?〃
高羊說:〃高疃鄉的。〃
〃噢,那可是夠遠的。你們鄉供銷社沒設點收購?〃
〃供銷社不管這事,都忙著販賣化肥去啦。〃
年輕人笑了,說:
〃這也正常,一切向錢看麼!賣了嗎?〃
〃沒有,排隊排到我眼前啦,人家就說冷庫滿了,暫停收購。要是他們明天收購,那俺豁出去等一夜,也不往回趕了。鬼知道猴年馬月還能再開磅。〃他本來想不說了,但忍不住,就說,〃那邊鬧出了大亂子了,磅秤給人砸了,桌子給人燒了,玻璃砸了,連地鱉子車也給燒了!〃
年輕人有些興奮,說:
〃你是說群眾造了反?〃
〃造不造反俺不知道,反正亂子鬧大啦!〃他嘆道,〃真有些膽大不怕死的。〃
年輕人說:〃俺爹和俺二哥也去賣蒜薹了,不知他們有沒有鬧。〃
高羊看著年輕人嘴裡那兩排整齊的白牙,聽著他那掩飾不住的京腔,說:
〃這位大兄弟,俺看出來啦,您不是個一般人物。〃
年輕人說:〃我是當兵的,最一般的人物。〃
〃您是好樣的,混好了,還回家幫老人幹活,就衝著這一點,您也有大前程,不忘本哪!〃
年輕人掏出煙來,鮮豔的煙盒在燈光下像朵花兒,他抽出一支遞給高羊,高羊說:
〃俺不會抽,俺還有個鄉親在路上等俺,俺接您這支菸,給他抽去,這輩子他也沒抽過這麼高階的煙。〃
高羊把菸捲兒夾在耳朵上,提著水桶,尋著來路走。
他一上公路,四叔就不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