襯得過頭。她五十五歲朝外模樣,岌岌可危的年齡。她也講了幾句:“不能盲目學習西方,我早就有這種感覺。現在也太過頭了,我們的優良傳統還要不要?今天藝協主席對大家提了個大大的醒,真是振聾子、發潰瘍!”
有不少人面面相覷,卻不做聲。兩位呼應者的發言完成了歷史使命,使得藝協主席頸子上的絲巾更加光彩,後來吃得酒酣耳熱時他也沒有解下來。面目模糊的朋友碰了碰厚生的肘子,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這女人剛從文化管理機關的正科級退下,當上了什麼“副處級調研員”之類。她在機關裡有很多廣為傳誦的逸話名言,其中一條是不曉得胡適為何人,而又說梅蘭芳是女人。厚生聽了這些,想了又想,要不要講點反對意見?正好大漢訕訕地要大家也講兩句。厚生看見,那個面目不清的朋友也在作逆向思考狀,就堅定了說話的信心。
厚生鼓起勇氣講了幾句,大意有三: 一是現在政策英明,風氣寬鬆,是發展藝術的大好時機。但是,覺得總有人把政策和風氣挪作別用。二是西方畫裸體從文藝復興開始,是對於人和人性的歌頌,是對於神學禁錮的反抗,根本同性無關。三是藝術批評必須實事求是,不能只講自己好。如今有些人雖然學西方學過了頭,但還沒有學到精髓,不能因噎廢食,還是應該真正放眼世界,取長補短。看西方繪畫要看本質和精神。難道畢加索、馬蒂斯就用一個效能概括麼?
“再說留白,據我所知,像南宋馬遠這樣的畫家,在畫上故意留下一大片空白,那才叫留白。畫上沒有空白怎麼叫留白?”
厚生講話的時候,面目模糊的朋友不斷狠狠地捏他的大腿,其他人士大多故意裝著沒在聽。有幾位躍躍欲試,擺出要同厚生誓死辯論的架勢。但不知怎的,終於沒有發出聲音。現任藝協主席則同旁邊的卸任藝協主席竊竊私語,一邊作出討論家國大事之態,一邊作不屑一顧之狀。不過,他又掏出了那塊黃得鮮豔的大手帕,哼哧哼哧擤了擤鼻子。大漢忙不迭宣佈精神結束,物質開始。於是,大家一陣轟隆,放下務虛的虛擬畫筆,拿起務實的實物筷子……
現任藝協主席感到頸子上的絲巾太熱,就做了一個解下來的假動作,但沒有真正解開。絲巾好像也覺得自己有點狼狽,狼犺礙事,一時光彩就暗淡下來。
接下來就是勸酒,自有一套特殊話語系統,關鍵是用詞要有轟動效果而又不露痕跡。大漢轉著半生不熟的硬性詞句說:“主席大人真是畫酒風流,嘿嘿!畫酒風流!來來來!請請請!今天主席大人光臨,演講精彩至極。主席大人,您應該多喝幾杯,多喝幾杯啊!”
厚生想道:“只曉得元好問有‘田園活計渾閒在,詩酒風流屬老成’的句子,大漢硬造出了個‘畫酒風流’,也真虧得他了!”這邊大漢又問主席喝什麼酒,給酒廠作義務促銷似的。沒人勸厚生喝酒,好像他這個人壓根兒就不存在。有幾個人看了厚生一眼,又燙得心急火燎地把眼光縮回。有幾個人想給主席敬酒,又自覺還沒有達到那個檔次。旁邊那位面目不清的朋友則保持低調,自斟自酌……
飯後,大漢馬上拉著兩位藝協主席作機密交談,還把日本人介紹給他們倆。面目模糊的朋友把厚生拉到一邊,問厚生是真不懂世道還是假不懂。須知凡是協會主席等等都是一級官員,有身份,有地位,有權威,絕對不能頂撞。厚生反唇相譏,我就是看不慣他西方美術一點不懂,反倒來胡亂批評,其實是老吹噓自己怎麼怎麼好。那朋友道,他要吹噓自己好你就讓他去吹,他不懂西方美術你就讓他不懂,反正一來不會減你的工資數額,二來說了也扳不倒他的主席位置,你何苦來?他最後對厚生說:“你大概不知道,院長還要請美協主席到學院擔任客座教授哩!”
《花妖》26(2)
“他自己一天美術學院也沒進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