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大方,「兩點鐘好不好?我在這裡大廳等你。」
「好!」我高興之極。
我們昨天都喝了點酒,難得今天都沒事人似的,如此清醒。
最後這家廠太馬虎了,父親不喜歡,我禮貌的走了一週,就回來了,買了幾份報紙。到了兩點,依時下樓,她在大堂查帳薄,見到我,就走過來。
她換了衣服,是件絲旗袍,寬柔的,流蕩的,一件帶自來舊顏色的旗袍,上面有一隻只的蝴蝶,只只若飛又飛不起來的樣子。這樣的人,也一定有她的故事吧,然而我們陌路相逢,哪有時間互訴過去。
她的旗袍低及膝下,穿雙繡花鞋,時光彷佛倒退了五十年,在那幾秒鐘裡,我愛上了她。
我柔聲地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說:「陸先生,我叫玫瑰。」
「謝謝你陪我,你必是博物院常客,去也去累了。」
「哪裡會累。你要怎麼去?叫街車?叫酒店的車?還是坐我的車?」她問。
「你的車,」我想都不想,「然後我請你吃晚飯。」
她微微一笑。
她開的是雪鐵龍gx。這車子是怎麼被她運進來的?付了若干稅?我看她的側面,旗袍的綢料薄,胸前閃著她那顆鑽石的光。隱隱的,就如她本人。
車子廿五分鐘就到了,她開得快,開得穩,車子龐大而靈活,我們下了車,買票。
她說:「什麼都別看,咱們先看宋瓷。」
我說我不懂宋瓷,唐瓷,任河瓷。
她問:「看銅器?甲骨文?」
我說我也不懂。
她氣了,問我:「你懂什麼?」
我咧齒笑,我說:「法國印象派。」
「你是洋人,我們瞧清明上河圖去,若那個也不懂,挑個高樓,跳下來算了,也別活了。」
其實我略懂一點,跟她走了幾步,就令她轉怒為喜了。
這是個好地方,除了盧浮官,我走遍博物館,也就這一座了。然而法國人的東西,哪來得本國的親切。這麼多人「外國月亮」!我還是故宮月明。我是不進步的人。
我們瞪著郎世寧的孔雀圖有十五分鐘之久。我喃喃的說:「明天再來。」
她咧嘴笑,「說起這郎世寧,我鬧了個笑話。第一次來,那時很小,什麼都不懂,看了這畫,就大聲說:「咦,這幅有透視,是跟洋人學的。」旁邊有位老先生冷冷的說:「他根本是洋人。」你說多尷尬。」
我故意問:「他是洋人嗎?」
「是呀,義大利人呀——」後來知道我作弄她,不晌了,氣了很久。「你怎麼會不懂?」
這人。
千變萬化的,夜間看是一個樣子,白天看是一個樣子,黃昏如何?黃昏如何?
出來的時候,正是黃昏。
她說:「我的錢,都是自己賺的,我愛享受,賺多少用多少。我沒有一個有錢的父親。」
黃昏,我們坐在植物公園。
左邊是睡蓮,浮在水面,粉紅,深深淺淺的粉紅。右邊是荷,亭亭玉立,田田有姿,隨風微微揚著,數不盡的,一望無際的。
多少來臺北的男人到過這裡?
她的旗袍有些兒縐了,人也有點疲倦了。
「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我自己根本想來。」她說。
「肚子餓了?」我問。
「你呢?」
「吃得下整間圓山。」
她笑,「讓我換件衣服。」
好。我們開車回酒店,原來她也住酒店,方便工作。
我並沒有換西裝,還是普通的衣服。
她穿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