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一愕,說:「我……無所謂,我答應佩姬素陪你的。」
「不用了,我過兩日自然到牛津去。」他一點也沒有不高興,至少我看不出他有什麼不開心的樣子。「但明天中午,假如有空的話,我想請你吃一頓中國飯,好不好?」
「中國飯很貴,這錢可省即省,我明天自上午九點一直有課,到下午五點,還得在圖書館做功課。」
他微笑,「我知道,你是怕你男朋友不開心。」
我也微笑,「我沒有男朋友,我不騙人的,佩姬素也不騙人,咱們是念美術的,美術講『真』。」
他不晌。
「你可以到我房裡來休息一會兒,我泡個茶你喝。」我說。
「打擾了。」他大方的應允著。
他跟我到了房間,我那房間真見不得人,到處都是畫冊、顏料,又堆著畫架,架上有幅永遠畫不完的畫,地上有素描,書桌上有功課本子。
他看了一看,我開亮了燈,然後去廚房做菜,我真難得有個客人,故此著實泡了杯好龍井。回到房間,見他在翻我的畫冊。
我想,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了。我若去看他的原子物理冊子,一定半句也看不懂,但是他看我的畫冊,多多少少有點反應。
他抬起頭來,「我一點看也不懂。」他說。
我忽然大笑起來,心平氣和。
「這幅畫,是畫得什麼?」他又問。
「我不畫大題目。這幅畫叫:『她說:我總還是記得你』。」
他白我一眼,「但是我看不過是一堆雲,一片糙地,那邊有霓虹燈,這一堆什麼?名字又這麼長,還有,地上的素描倒是很好,鞋子像鞋子,紗簾像紗簾,由此可知你是個可以畫畫的人,全浪費了!」
我愕然看著他,這人不通得很。
我只好說:「畫畫不是講究像的,要像,可以買個哈素勃拉特照相機,照什麼像什麼。畫講的是神采、美麗、創造。我想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的,原子物理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得出來的。」
他點點頭,「我明白你說的。反正這兩行倒是有一個共同點:將來大家都找不到飯吃,你想想是不是?」
我笑了,「讀書又不是為找飯吃。」
「可是為什麼中國人說.『書中白有黃金屋?』」他側著頭,眼睛的藍是任何顏料所調不出來的。
我說:「那是騙你的,我們中國人最會騙人。或者他們書跟咱們的書不同,我書裡著名人物,少數除外,其餘都是餓死瘦死病死的。」
「別這麼悲觀,那我一天到晚瞪著電子層,豈非更糟?」
他喝著茶,我們都笑了。
「這床單這枕頭套很好看,」他說:「我母親喜歡這種花樣,在哪兒買的?」
「我自己做的。」
「真的?」他取過細看。
「這已經舊了,若她喜歡,我做一套給她。」
他聳聳肩:「到底美術還要比原子物理實際一點,我可不能送你一堆中子。」
我看著他,心想,這人的母親,是個怎麼樣的女人?也許是個美婦人,而她的兒子,為了這個中國母親,而嚮往著中國女孩子,然而中國女孩子並不如她想像那樣的,中國女子的缺點是千瘡百孔的。而他的母親,是如何的適應著外國的生活?外國,女人吃苦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不能怨,不能嚕嗦的。
於是我問:「令堂好嗎?」
他點點頭,「她長得很美,人極好的,然而十年前與我父親離了婚,如今嫁了中國人,是開飯店的。」
他很坦白。瞧,又是一個故事,我後悔畫了畫,若是寫小說,一輩子寫不完的故事啊。
「你父親可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