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她書店門口,雨嘩嘩的下來,腳下汪著約莫兩-的水,我默默的等著,沒有傘,沒有雨衣。我隔著玻璃看她的書店。她慣用的算盤還擱在櫃抬上呢——
「咦,你在這邊幹嘛?」
我一驚,快快回頭,卻看見了她,她站在我面前,笑臉迎人。
「你呀!」我說。
她打著一把傘,旗袍拂在膝下,都濕了,腳上穿雙繡花鞋,是白緞上一朵紅牡丹,這雙鞋子是毀了。但是我從來沒見過她的腳,她的足踝是如此的纖細,我呆呆的看著,真覺得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人了。
「等車子呀?」她溫柔的問。
「是的。」我結結巴巴答道:「是的。」
她點點頭,摸著傘,顯然也在等車。
「我——你們店不是休息了嗎?」我問,那國語是壞透了。
「我在後面結帳。」
「啊。」
雨還是下著,我想起一本書,叫《你喜歡巴拉姆斯嗎?》一個男孩子,也是這般在雨中等一個年紀比他大的女子出來。
我的臉很熱。
「你很愛看書?」她問。那聲音是出奇的平靜溫柔。
我忍不住急促的心跳,「是的。」我說。
「是外國回來的學生吧?」她微笑。
「是。」我如釋重負。
表姨的車子來了,停在我面前,女傭人打著傘出來。一邊笑,一邊叫:「少爺!這裡!」
我靦腆的看看她。
她說,「去吧,賈寶玉似的。」那笑意更濃了。
我說:「我送你一程。」冒著雨開啟了車門。
她倒呆住了,「不用呢,噯,真的不用。「
可是雨那麼大,我扶她進車子裡,然後我也進車。
女傭人關了車門,坐在司機旁邊。
她只好把地址告訴司機,說的是臺語,沒聽懂,可是我會問老黃,老黃是個好司機。
我把手帕給她擦手臂上的雨水,她接過了,只是在手腕上印一印,又還給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又笑了。她笑是非常洞悉的,非常瞭解的。怎麼她有這麼多種文呢?
光是一笑,就懂得她想些什麼可是她到底想些什麼?
車子到了她的家,是一座老式日本房子,大門照例是紅的,女們人用傘遮著她出去,我記住了門牌。
「謝謝。」她說;」你別出來了。」
可是我還是站看看她用鎖匙開了門,不用說,整個人自然淋得像落湯雞。
到了家,洗了澡,在房裡看書的時候,我還是愉快的。老黃告訴我,那條路叫新生南路,是一段一零三巷。
我很開心。
她是這麼美麗的一個女子。
可是那下女也真多嘴,就把這事告訴表姨了。
表娘來讓我聽道理:「唉,家明,你有女朋友,就應該帶回家來,原來天天出去,是為了這個啊?你住在我這裡,就算是我的孩子了,有什麼事,我替你作主。你看這,動不動就臉紅,還是個孩子呢,就是長得又高又瘦,頭髮留那麼長……。」
我真的是又高又瘦嗎?六-高,一二八磅,算是又高又瘦嗎?
下了三天雨,我一直在想她那雙白緞繡牡丹的鞋子,怎麼這年頭,還有人穿那種鞋子呢?雨晴了之後,我又跑到那家店去了。我隔著玻璃看她,她向我笑一笑,
示意我進去。
她跟我說:「我找到了三本新的機械工程書,已經替你包起來了。」
我點點頭,拿錢付。
她笑說:「噯,這是獎給好孩子的,是本店一點小小意思。」
我怔了一怔,她倒是頂調皮的。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