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姿說,「你不是生命上的浪費,你活得很好。」
「是,一直活下去,簡直是可厭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總還得把功課做完。」
「我會幫你。」勖存姿說。
「你收買,你殺人,你運用你的權勢——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我喃喃地說,「唯一對付你的辦法是比你更冷血,我不能崩潰。」
「我明白。」他說,「我也並不希望你垮下來,我愛你。」
「勖先生,我深知你愛我,像你愛石濤的畫,愛年年賺錢的股票,愛——你一切的財產,我只是其中之一。」
他沉默一會兒。「我不懂得其他的愛。」
「你可以學。」
「我?勖存姿?」他仰面哈哈地笑起來,然後看著我說,「我勖存姿不需要再學。」
「好的。」我點點頭說,「你是勖存姿,我應該知道。」
沒多久之後,我那不爭氣的父親終於出現了。
我在書房招呼他。
「請坐。」我說。我對他並沒有稱呼。
他點點頭,打量與估價著我的傢俬——我的財產,女傭問他喝什麼,他說威士忌。
我把傭人叫回來,我說:「黑啤可以了。」
女傭看他一眼,遵命而去。
他似乎並不介意。
「你的母親去世了。」他開口第一句話。
「我知道。」我說著拉開抽屜,「你要多少?」
他裝模作樣地跳起來,「我是你的父親!你以為我是來討飯的?」
「要不要?」我冷冷抬起頭,「不要拉倒。」我合上抽屜。聲音弄得很大。
他坐下未。
「看!我的時間不是很多。」我說。
「我們是父女——」他的聲音低下去,連他自己都不置信起來,這麼虛弱的理由。
我打量著他,他老了。漂亮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樣,老起來更加不堪,油膩而過長的頭髮,過時的西裝,髒兮兮的領帶。
父親微弱地抗議道:「我飛了一萬里路來看你——」
「所以別浪費時間,坐失良機,你到底要多少?」
他猶疑一會兒,伸出五隻手指。
「五百港元?」我嘲弄地問。
他又抗議,「我搭飛機來回都四千港元。」
「你到底要多少?」我拉開抽屜,拿出直版的二十鎊一整疊鈔票,在另一隻手中拍打著。「說呀。」
「五萬。」
「獅子大開口。」
「五萬是港幣。」
「來一次五萬,太划算了。」我搖搖頭。
「你手中抓著就有五萬。」他貪婪地說。
「我手中抓著的是我的錢。」
「我是你父親。」
「我還以為你是我債主呢,對不起,我今天才知道父親可以隨時登門向女兒索取現金,多謝指教,我今日才知道。」我微笑。
他的面色如霓虹燈一般地變幻著。我看看手中三四-厚的鈔票。一揚手扔出去,撒得一書房都是,鈔票滴溜溜在房中打轉,最後全部落到地板上。
他瞪著我。
「當我才十六歲的時候,我母親便教導我:『女兒,如果有人用鈔票扔你,跪下來,一張張拾起,不要緊,與你溫飽有關的時候,一點點自尊不算什麼』。」
我走出書房,大叫一聲,「送客。」
十分鐘後我再回到書房去,他人走了,地上一張鈔票都不剩。我看過椅子後面,地毯角落,一張鈔票都不剩,他都揀了走了。
我躺在沙發上,忽然悲從中來,大叫一聲,都是這個男人,他的不負責任,不思上進,毫無骨氣,疲懶衰倦,害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