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一桌十來個人,樓梯口以及四面臨窗的位置盡是帶刀護衛,宴賓樓外十二名巡捕二人一組,分守著四面八方。酒席之上,當地官員們對這位清朝皇帝跟前的大紅人極盡逢迎、阿諛之能事,好在杜涼夜自幼就聽慣了此類言辭,方能做到充耳不聞。
酒足飯飽之後,再由眾人一路護送範大人至府衙休息。夜間的安全隱患自然較白日更大些,她特意安排了幾名得力下屬夜間當值,然後才與父親一道步出府衙大門。
其時新月初升,涼風徐來。杜大人酒至微醺,被這晚秋的涼風一吹,頓時覺得身上清爽了許多,便揮退階下等候多時的轎伕,順著長街向北漫步而行。
杜涼夜隨行一旁,沉默不語。
杜父邊走邊道:“涼夜,你回來這兩天,我一直沒得空兒跟你好好談談……”
杜涼夜心內慚愧,忙道:“對不起爹爹!我——”
杜父擺擺手,道:“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的,肯定是王爺又給你派了什麼差事……涼夜,你可別怪我囉嗦,王爺是對咱們不薄,但你畢竟是個女孩子,成天打打殺殺的,我擔心……”
杜涼夜最怕聽這個,忙賠笑道:“爹,我的武功可是王爺專門請高手教的,沒那麼容易就死——”
“胡說八道!”杜父喝斥一聲,瞪著女兒面露怒容。
杜涼夜自知失言,不禁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杜父無奈搖頭,父女二人繼續朝前走。
“說起來,這事也怪我,當年我要是態度堅決一點,不讓你跟他去的話,或許——”
“爹,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杜涼夜看著自己的父親,語音清堅地道:“您別總是自責。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
杜父側目看她,苦笑道:“可你那個時候太小,還不明白,這條路對你來說,真正意味著什麼?”
“我至今沒有後悔過。”
“你不後悔?涼夜,你是不能後悔,也不敢後悔啊!王爺的手段朝野皆知……”他目露憐憫,話說得卻是一針見血,毫不留情。他停頓一下,繼而長嘆道:“傻孩子,那是一條不歸路啊。”
杜涼夜閉唇不語。
她知道父親指的是什麼,她也見識過王爺的手段。從前她小,不知道怕,長大後,才漸漸明白其中的厲害深淺,尤其是她臨行前,他說的那一番話,莫名使她有些不安,甚至惶恐。她說不上來這種情緒是為什麼,就是一種感覺。明明是捧你、看得起你,卻叫你感覺戰戰兢兢,惴惴不安——或許,這也是他的一種手段?
杜父繼續道:“你現在給王爺當差,有很多事情,我雖然是你父親,卻也不方便過問。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你辦妥了這件差事,到王爺跟前求個情,求他放你回洛陽來吧,我的年紀也大了,只有你一個女兒,我們也不圖什麼大富大貴,只求個平平安安……”
杜涼夜鼻頭髮酸,低低叫一聲:“爹!”
杜父苦笑一聲,道:“他會同意的,趁他現在還寵著你,你去求他,他會同意的。”
杜涼夜聞言身子一僵,彷彿被某個極鋒利的兵刃刺中要害,有一種尖銳到極處的疼。
原來在自己的父親心目中,她的今時今日,亦不過是仗著王爺的寵愛!他一句話,就將她的辛苦努力全部否定了。她能做這個統領,不過是仗著一個男人的寵愛!
這些年她走南訪北,也曾立下過不少功勳,單說三年前圍剿幻月劍派,七名首領全部殲滅,餘黨幾乎鏟盡殺絕,在八門數百名密探之中論為第一功,至今無人超越。然而,王爺手下的那一幫男人仍舊是瞧不起她,他們在背後議論紛紛,笑稱她最最了得的功夫乃在床笫之間。這一次她被派遣來洛陽,統領景、殺二門,老張第一個就跟她唱反調,什麼為兄弟報仇,哼!不過是個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