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一雙工作靴。
〃菲爾丁!〃我叫道。
她抬起頭盯著我,彷彿不能確定我已經不再發燒,繼而微笑了一下。
是的,是菲爾丁。
但是,她那日漸衰老的臉上又新增了幾分愁容。
〃斯莫爾伍德!〃她答道。
她的口吻略帶諷刺,像是跟一個在自己筆下死去的陌生人打招呼。
雖然陌生人剛剛恢復神志,但對他的死,她其實並不在乎。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問道。
〃隱居呢!〃她回答,〃被迫隱居,因為你讓我心碎了。
〃我一時沒記起紐約的事,以為她指的是費爾德中學時的那碼事兒,心裡感到很內疚,臉上肯定也表現出來了。
她突然大笑起來,打量著我,彷彿在說我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居然會相信我曾做過的事會影響她一生。
這時我才記起我們見面的最後一個晚上。
〃你過得還好嗎?〃我問道,〃在這裡做什麼?〃晚飯時,我狼吞虎嚥地吃了一大盤炸土豆,她也說了她的事。
〃那年夏天我回到老家,發現自己得了肺結核,我父親診斷的。
有好一會兒,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診斷結果。
你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得這種病,得這種病的都是些營養不良、不講衛生、又髒又臭的窮人。
比如你這樣的。
他姐姐道特姑媽一直都不能原諒我得了這個不體面的病,丟光了整個家族的臉。
也不能原諒我父親,是他診斷出來的我的病。
也有可能他們不能原諒我,是因為我沒死,又從療養院回來,出現在聚會上,還裝作別人不知道我得了什麼病。
我那姑媽到現在還發誓,一定是我父親誤診,病是我在療養院被人傳染的。
迷路(3)
自從她提出這種可能,我父親就成了輕易下診斷結論的庸醫典型。
〃其實,肺結核並不像我親戚想的那樣,是按社會等級傳染,富人不會得這個病。
它是非常大眾化的疾病。
在療養院裡,我沒像其他病人一樣,天天把自己關在房間,對著四面牆。
那些病人從沒見過穿著那麼考究的肺結核病人,管我叫'一個住療養院的醫生的女兒'。
用他們的話講,我是'去炫耀的'。
肺結核可不會因為我和它喜好一致,就要放過我。
跟對別人一樣,它也變著法兒地要我死。
〃不管怎樣,才一年時間,我變得跟你一樣瘦。
噢,可能沒那麼糟糕,我更像個X。
但是,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不過你可要小心,我還在隔離期內。
這就是為什麼我一個人住在這裡,我不想把這病傳染給別人。
〃我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面。
那是我聽說過無數次卻沒親眼見過的地方。
是療養院裡面,有成排的病床,有輪椅,還有柺杖。
奇怪的是,我居然沒問菲爾丁,在她父親診斷之前,她是不是已經常常臥床不起了。
菲爾丁笑我多慮了。
她向我保證,她的病不會傳染。
現在,肺結核給她造成的唯一永久影響就是,手術後她的左腿會比右腿明顯的細,而且也短一截,現在如此,將來也如此。
走路時她會一瘸一拐,還得往左腳上穿厚底的矯形靴。
我看著她,很難相信她才26歲。
她雙眼深深陷入眼窩,全身瘦得皮包骨頭。
面板下的骨架比我想象中整整小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