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悵惘的想:幸虧去年不會與她說什麼,否則早失望,連去年秋冬雨季的美夢都做不成。
「你這個人,一臉憂鬱,蠻可愛的。」
我啼笑皆非,「喲,多謝你欣賞我。」
她雙眼轉來轉去,不曉得在動啥腦筋。
這小鬼,我無話可說。
那日我送她回家,她家住在一層碩果僅存的老房子內,露臺非常寬大動人,我想:連住宅都是這麼對板,為什麼人卻錯了呢?我不明白。
於是嘴邊的笑容更加苦澀了。
人海茫茫,叫我到哪裡去找心中的寄託?
白天做工,已經是這麼累,我心內的失望日益增加,我心日漸憔悴。
全世界都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在人群中找來找去,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人能夠幫助我,遇溺的人結果便是溺斃,我微笑了,蒼白地堅持下去。
我見過一個作家的稿紙,上面印著「歡樂幾何」的一枚閒章。是呀,我做人不是活不下去,但是歡樂幾何?又見過女畫家顧青瑤刻的一顆圖章,說:「有限溫存,無限辛酸」。
人生道不盡的苦,我隨波逐流,苦苦的向上爬,勝之何喜?回到家中,淒清有加,我想過的生活不是這樣的。
上班時是機械人,上了發條,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完全身不由己,看得出這具機械人也疲倦了,以前八時正到公司,以後就八點半、九點、九點半。
有很多功夫,本來可以做得更好,但是此刻也不想再用心,過一日算一日,為什麼會這麼悲觀,簡直不能解釋。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事情就方便得多。最多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但是我情緒陷入低潮,完全不知從何著手去做。
最大的敵人無疑是寂寞。
星期三,我再到淺水灘去,小安琪——這是她的名字——已經跟我很熟了。
她似懂非懂的看青春感給我太多的感觸。
他們這一代真是幸福,我從來沒有這麼活潑過,十二歲便要替低班同學補習,十五歲便做夜工賺外快,父母早過世,並沒有留下積蓄,兩姐弟就各由各掙扎的大了,我的青春期真是不提也罷,太多的滄桑。
哪象他們,青春逼人而來,歡樂寫在他們臉上,要做什麼便做什麼。
我早說過,太陽從來不曾照到我身上。
小安琪說:「你跟我姐姐一樣,從來沒有歡容。」
我微笑。
「她也喜歡這樣子笑,跟哭差不多。」她肆意地批評我。
我說:「你是不會明白的。」
「到我廿五歲的時候,我會明白嗎?」
「你仍然不會明白。」我笑,「而且希望你永遠不要明白人間的苦澀。」
「姐姐也是這麼說。」她伸伸腿。
「今年夏天很快會過去。」
「還有明年。」小安琪飛快的說。
我吟道:「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共。」
「如果你不介意,我再來陪你。」她說。
可愛的孩子。
但是我那萬念俱灰的感覺又來了。
「要不要我陪你散散心,看場電影?」安琪問我。
「不必了,」我說:「人家看見你跟老夫子一起走,你就名譽掃地了。」
「你如果肯打扮打扮,還是過得去的。」
我拍拍她的頭。
「我喜歡你,你是那種所謂『君子人』。」
我的面孔紅了。
「跟你在一起單獨過夜,我也放心。」安琪誇張的說。
我啼笑皆非,不知道這是讚揚還是侮辱。
又一個星期三。
我到沙灘時安琪已經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