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上。牛用碩大的頭一下一下地頂著他,讓我聯
想到鐵匠鍛打鐵器的情景。牛頂一下,胡賓慘叫一聲,聲音漸弱。他的身體彷彿
變薄了,變長了,變寬了,像一堆牛屎攤在了地上。西門金龍追上去,揮動鞭子,
猛抽你的屁股。鞭梢啪啪響,一鞭一道血痕。但你不回頭,不反抗,我當時企盼
著你猛回頭,一下子把西門金龍拋上半空,讓他直接跌落到河中央,將酥脆的冰
砸裂,讓他沉入冰窟窿,灌他個半死,凍他個半死,半死加半死就是一死,但最
好不要讓他死,他死了我娘會難過,我知道他在我娘心中的位置遠比我重要。我
折了幾根蘆葦,在他抽打你的屁股時我抽打他的頭頸。他被我抽煩了,回頭給了
我一鞭——哎喲,我的娘啊——這一鞭兇狠毒辣,使我的破棉襖應聲裂開,鞭梢
掃著我的腮幫子,隨即滲出血跡。這時,你也調轉了身體。
我期待著你給他一頭。但你沒有。他可是緊張了,連連後退著。你低沉地吼
叫一聲。那眼神,是那樣的悲涼。你那聲吼叫其實是一個父親在呼喚兒子。兒子
自然聽不懂。你一步步往前逼,你其實是想上前撫摸兒子,但兒子不懂。兒子以
為你要向他發起攻擊,他猛地揮起鞭子抽你。這一鞭打得既兇又準,鞭梢打進了
你的眼。你前腿一軟跪在地上,就這樣跪著,眼睛裡的淚水,一串串地往下滴,
嘀嘀嗒嗒,淅淅瀝瀝。我驚叫一聲:“西門金龍,你這個土匪,你把我的牛打瞎
了啊!”
他對準你的頭又是一鞭,這一鞭打得更重,你的頰上皮開肉綻,鮮血也是一
串串地滴落。牛啊!我撲上去,護住你的頭。我的眼淚滴到你新生的角上。我用
()
我單薄的身體保護著你,西門金龍,你抽吧,你把我的破棉襖抽打破碎如紙片一
樣紛紛揚揚吧,你把我的皮肉抽碎如泥土飛濺到周圍的枯草上吧,但你不能打我
的牛啦!我感到你的頭在我懷裡哆嗦,我抓了一把鹼土抹到你的傷口上,我從棉
襖裡揪出一團棉絮擦著你的眼淚。我特別擔心你的眼睛會瞎掉,但正如俗諺所說
:“打不瘸的狗腿,戳不瞎的牛眼”,你的眼睛沒瞎。
接下來的一個月內,我們重複著差不多同樣的程式:西門金龍勸我趁著爹沒
回家牽牛人社。我不同意,他就打我。他一打我,我的牛就去頂胡賓。胡賓一著
急,就往我哥身後躲。我哥與牛一對面,便形成僵持局面,幾分鐘後,大家便各
自往後退縮,於是一日無事。這事剛開始時你死我活,到後來變成遊戲。讓我感
到揚眉吐氣的是,胡賓對我的牛畏之如虎,他那張刻薄歹毒的嘴,再也不敢那樣
張狂。我的牛隻要聽到他噦嗦,便低頭長哞,眼睛充血,做奮蹄追擊狀。胡賓嚇
得只有躲到我哥身後的份兒。我這重山哥哥西門金龍,再也沒有打過我的牛,他
也許感覺到了什麼?你們畢竟是親生父子,心中應有靈犀吧?他對我的打也變成
了禮儀性的,因為從那場打鬥之後,我的腰裡就多了一柄刺刀,我的頭上就多了
一頂鋼盔,這兩樣寶貝,是大鍊鋼鐵那年,我從廢鐵堆裡偷來的,一直藏在牛棚
裡,現在派上了用場。
第十六章妙齡女思春芳心動西門牛耕田顯威風
西門牛啊,1966年春耕時節是我們的幸福歲月。那時候,爹從省城請回的
“護身符”還發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