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腹中的短短九個月,實際上是人由獸變為人的縮影。在最初階段,人的胚胎與猴子胚胎幾乎沒有區別,這就說明,每個人的身上都隱藏著一種變成猴子的因素,只要機會合適,每個人都可以變化。每個人都有可能變成猴子。她想,這不是倒退嗎?但她立即又想到,在學校裡聽老師講馬克思主義時,老師說任何事物的變化發展都呈一種螺旋狀。猴子變成|人,人變成猴子,然後再由猴子變成|人。如此迴圈往復以至無窮。教師說這種迴圈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在原來基礎上的提高。想到此她鬱悶的胸膛裡襲進了一股清風,昏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了許多。生活果然如天上的彩霞一樣絢麗與地下的亂麻一樣複雜:適才還是絕路一條,現在忽然大有希望。她想按照政治教師的理論,丈夫的這次變化僅僅是一次對王三的否定———猴子否定了王三———隨後而來的應該是王三再否定猴子。但否定了猴子的王三已經不是原來的王三,而是在更高層次上的王三了。她一直對王三的碌碌無為不滿意,這下好了,完成了否定之否定發展變化過程的王三必將以卓越的頭腦創造出輝煌業績。對未來的美好前景的憧憬使體校教員心情極好。她腿腳輕飄飄地走出了自然博物館。上了汽車後她還回望著這所有些破舊了的建築物,對它充滿了感激之情。
在臨近家門的水果攤上,她買了一包水果。有鴨梨,有蘋果,有香蕉。她想起了獼猴桃。找到了獼猴桃,這種毛茸茸的形似狗卵的東西,價格昂貴,她猶豫半天,最後還是咬牙買了四顆。
轉眼到了星期六,下午必須在幼兒園把全託的王小三接回來。
幽默與趣味(13)
這六天在體校教員的感覺裡,幾乎長過了六年。她在企盼與焦慮中過日子,她在恐懼與憤怒中過日子。她企盼猴子儘快變化成王三;她焦慮著猴子越來越像猴子;她恐懼猴子趁自己睡熟時在自己身上做出什麼事來還恐懼丈夫變成猴子的訊息傳出去;她憤怒猴子在本就小的空間裡不停地上竄下跳。胡拉亂尿搞得她一刻也不得安寧。
她一直沒去上班,業餘體校是個紀律鬆弛的單位,沒人過問。丈夫的大學可是名牌大學,星期三即來電話催問。電話是要到走廊裡公用電話那兒,一個曾在市動物園飼養過河馬和海豹的退休老職工來敲門傳呼。在開門的瞬間,她看到眼窩深凹進去、動作太怪的老頭滿懷鬼胎地往屋裡掃了一眼。這一眼掃得她心慌意亂。她看到他敏感地抽搐著鼻子,像在嗅什麼味道。她想他一定嗅到了猴子的味道。在電話裡,她又對丈夫的領導撒了謊,說王三上吐下瀉,病得起不了床。
下午她鎖好門走下樓梯,準備去幼兒園接王小三。走到半路上,忽然又想起了鎖門時似乎沒聽到鎖舌彈入鎖口時那咔噠一響。如果沒鎖住門———肯定沒鎖住門———無法收拾的情景在她眼前晃動起來:猴子跑了出來在走廊裡躥跳鄰居衝進了房間觀看猴子。於是她急匆匆原路回家,上樓時,幾乎與那個河馬飼養員撞了個滿懷。河馬飼養員用河馬般陰沉的目光逼視著她,她沒有道歉她開始怕這個恨這個老傢伙她大步流星地穿過走廊,到達自家房間的門口。門口一團漆黑。她推了推門,門鎖得很牢。她感到自己的神經確實出了毛病她摸出鑰匙擰開了門,看到猴子蹲在枕頭上,手裡捧著一本像磚頭那麼厚的字典在觀看。一見到她進來,它扔掉字典,尖叫著,按照它既定的登高路線,由床頭到冰箱由冰箱到衣櫃由衣櫃到暖氣管子。它蹲在房間的制高點上,用不愉快的眼神看著她。她看看跌在床下的字典,看看居高臨下的猴子,心中陡然翻騰起熱浪:這是王三變成猴子之後第一次接觸書本!猴子原本是王三與文化之間的障礙,現在它拿起了書本,變成了王三通向文化的中介。就像多數中介都必將消解在兩個終端事物之間一樣,猴子的消解也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說已經開始。有一股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