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叔齜牙笑著,不理阿媽尼的茬兒。在前線死過幾次的人,當然沒有把困難放在眼裡。
29.村長呂叔(2)
阿媽尼說:“別人把啃不動的骨頭扔了,你想撿起來當寶貝,天底下沒有你這號大傻蛋。”
呂叔拿阿媽尼的叨叨當耳旁風,整行李,打揹包,做回老家的準備。
阿媽尼見硬的不行,便拖出了女人的常規武器,揉眼睛抹淚水地說:“你不為我想,也得為我肚裡的孩子想想……要回去你回去,反正俺孃兒倆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呂叔輕撫著她那如小鍋的肚子說:“你不回去,就還住在這裡。科長的老婆沒人來攆,將來小孩兒大了,在城裡上學也方便,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
呂叔當然清楚這是言不由衷的假話,對娘兒們該哄時就得哄,那樣會少很多麻煩,少磨很多嘴皮子。
恩公祠呈橢圓狀。呂叔曾準確地測量過,其面積為平方公里。清清亮亮的恩公河從它兩側繞過,將乾燥攜走,把溼潤留下。與四周莽莽的大平原相比,這裡地勢最窪,素有“鍋底”之稱。被夏季的雨水灌得滿當當的坑塘、河道,一到陰雨連綿的秋天就漫溢而出,嘩嘩的流水順著四通八達的天然溝瀆,從方圓幾十裡的地方洶湧而來,用不了多久這裡就成了白茫茫的世界。
恩公祠的村舍,也就成了漂泊在大海上的孤島。
等到洪水退完退盡時,已是深秋、初冬時節了。鄉親們便把積蓄了幾個月的精力,一股腦兒地拿出來,不分晝夜地耕耘整地,急急忙忙地把麥種播下去,到來年五月,再匆匆把麥子收進倉。而此時,洪水就又該來臨了。
週而復始。這就是當地老百姓所謂的“一麥一水地區”。
這是通常年景,也叫小洪小災。若遇大洪水,恩公河決堤,氾濫成災,恩公祠的村舍就保不住了,人們只能到保命崗上逃生。
當年,黃河大決口,洪水狂瀉,恩公河橫溢,百姓遂為魚鱉。“鍋底”恩公祠,眨眼工夫,就被蕩了個無影無蹤。這片荒蕪的土地,從此就成了“黃泛區”。
恩公祠的村民有的外逃,有的在保命崗的臨時窩棚裡苟活。
蓮池鎮初建時,畢敬業率領一支機耕隊,轟轟隆隆地在這塊盛產野草與鹽鹼的土地上,大幹了一個冬春。從此,蓮池鎮的版圖上,又劫後重生了恩公祠。
五萬畝顯赫的拓荒政績,使畢敬業一下成了蓮花山縣的明星人物。海老親自為他佩紅戴花,朝下他便一路順風,入黨提幹,官運亨通,成了蓮花山縣最年輕的黨委書記兼鎮長。同時,一個沉甸甸的包袱,也壓在了他的肩上。用他的話說,是自己釀成的苦酒自己喝,沒有法讓別人陪著。原因是,恩公祠村佔蓮池鎮小麥總面積的三分之一,投資不少,產量很低,到了災年,種一葫蘆打一瓢。如果撇開恩公祠,蓮池鎮的小麥單產,早就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長江”了。因為恩公祠,蓮池鎮不得不灰灰溜溜地蹲在“黃河”的北岸。與其說恩公祠拖了蓮池鎮的後腿,倒不如說恩公祠是塊絆腳石,擋住了蓮池鎮領導晉升的道兒。
為此,畢敬業為恩公祠的每一任村長,壓擔子加碼兒。但事倍功半,結局大都是一樣的:群眾被折騰苦了,村長敗陣跑了。後來這個爛攤子乾脆沒人來接了。
就在這當口,呂叔轉業到了縣裡,而且他竟心血來潮,非回原籍恩公祠當領頭羊,幹一番事業不可。正愁“沒米下鍋”的畢敬業,看過呂叔的檔案後,自然喜出望外,當即拍板,讓呂叔填了恩公祠這個“眼子”。
呂叔將行李捲兒往恩公祠的地鋪上一鋪,就把對阿媽尼甜蜜蜜的承諾扔到腦袋後邊了。
火頭嬸說:“瞎驢,你這是想學蜻蜓點點水就飛呀?”
呂叔說:“你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