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半年前他最得意的作品,一尊擁有人類體溫的人偶。
曾經,他抱著它睡了半月餘,想像這是仍在世的母親對孩子最真誠的撫慰,睡眠也變得香甜。
但它終是被送進了倉庫,因為不管他跟它說多少話、為它做多少事,它都不會有所回應。
長久以來,會回應他的心、他的情的只有一個人——齊珞薰。
莫名地,環視著人偶的雙眼變得模糊。
不知幾時開始,他的眼被層層水霧所矇蔽,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掩住唇,無奈地蹲下身去,向天吶喊滿心的淒涼。
他跟父親一樣是個背叛者,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出賣最親密的家人,他……為什麼?這是伊家人的宿命嗎?沒有貫徹心意的勇氣,最終唯有落得失意一生的下場。
但他沒有辦法,沒有其他的解決之道了。
抖著手,他掏出手機,撥打最常騷擾他家的藝廊主事者電話。
講定了價碼,他把所有的家人一起出賣;對方出了不錯的價碼,八百七十萬元。
應該滿意了,他的手藝得到那麼好的評價。
但他一點也不高興,茫茫然走進倉庫深處,他撫觸著每一尊人偶,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大哥、二哥、小妹……
他的家人,從明天開始,它們再不屬於他了。
他又將變成孑然一身,孤獨無依。
是上天的註定嗎?這一生,他永遠不會有家人、永遠不會——
嚴鑼作夢也想不到,在他最旁徨無助的時候,向他伸出援手的竟然是他——伊悔。
他帶了大筆現金到日本,重新僱用搜尋隊,搜查齊珞薰的行蹤,只是……
“伊悔,你這些錢是打哪兒來的?”他怕這小子發了失心瘋,去借高利貸就麻煩了。
伊悔一聲不吭,唯有蒼白的面容顯示出他焦躁、憂慮的情緒。
“伊悔。”嚴鑼又問了句。
他低下頭,好久,嗄啞的嗓音磨出喉。“……人偶……”
嚴鑼大吃一驚,他知道伊悔做的人偶在藝術界頗有好評,但他同樣清楚,那些人偶對伊悔而言,擁有無限崇高的地位。
他拿它們當家人看,豈止不賣,甚至連瞧都不隨便讓人瞧上一眼。然而現在為了齊珞薰,他,賣了它們!
如果伊侮心裡有座天秤,這是否表示,他看齊珞薰比任何人、任何東西、包括他自己都更為重要?
嚴鑼頓覺心酸,在這關鍵時刻才察覺自己的心意,該是種悲哀吧?萬一齊珞薰已經身故,伊悔的後半生要如何過?
“我也要去。”突然,伊悔對著直升機駕駛說。
“伊悔!”嚴鑼原本想阻止他,但瞧見他眼底的執著,心軟了。“你小心點。”
他回頭,深深地望了嚴鑼一眼,頷首。“知道了。”
嚴鑼的眼眶紅了,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若非他多管閒事,跟師父多嘴伊悔和齊珞薰糾纏不清的情況,師父也不會為了讓齊珞薰釐清心情,接受日方邀請來參加這場武術觀摩會,之後一切的事情也都不會發生了。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嗄啞的聲音,他無助地嘶吼。
再有一回,他絕對不會這樣幹了。
天哪,請給他一個補償的機會吧!
伊悔拍拍他的肩。“我去了。”他走上直升機,迎向藍天。
不曉得齊珞薰在這片山林裡的何處?之前日方搜救隊已做過地毯式搜尋,沒找到人,大家都說沒希望了,但他不信,堅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不在乎要花多少錢,反正,他已經把所有的“家人”都出賣了,他……像他這樣卑鄙的人,還有什麼資格跟人談未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