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挽起裙子,興致非常的好,「來,上樓來,我給你看照相簿子。」
我跟她上樓。
這是我第一次進她的睡房。
這是一間非常大的房間,幾乎有一點一望無際。但陳設卻異常簡單,只有一張銅床及一組沙發。
她取出一本厚厚的老式照相簿,開啟來。這冊照片本子歷史悠久,還是黑色硬紙,當中隔著牛油紙,貼相角的那種。
起碼有二三十年了,黑白照片也發黃,但是如觀賞古董般,別有風味。
香雪海說:「這是我母親。」
那女子穿著二十年代的洋裝。
那女子活像費茲哲羅筆下大亨小傳中女主角黛茜:緞子的及膝裙,寬邊帽,額前勒一條絲帶,秀麗異常。一雙美目遺傳給香雪海,她本人像隨時會自照片中走出來,隨著留聲機的查爾斯頓音樂,活潑地跳起舞來。
我說:「她長得很漂亮。」
「是的,但是她出身不怎麼樣,」香雪海說,「香家看不起我們。」
「你外祖父幹什麼?」我猜想他是開洗染店。
「他是傳教士。」
「哦,傳教士的女兒們不容忽略呢。」我饒有深意地說,「宋氏三姊妹的父親正是傳教士。」
「然而我父親的家人卻不這麼想。」
她一頁頁翻過照片。
我看到她小時候穿著紗裙,頭上扎著大蝴蝶結的模樣,面孔如一隻蘋果般可愛。
她的母親則日漸發胖,失去以往的風采。
我好奇地問:「你父親呢?你沒有父親的照片。」
她搖搖頭。
「恨他?」我試探地問。
「不,懶得自金融雜誌上剪下他的照片。」她笑笑。
「第一次見到他已是青少年?」我又問。
「嗯。」香雪海取出另外一本照相簿。
這次照片是彩色的。
七彩繽紛的歐洲。
她身邊儘是洋童。
每個人都起碼應在歐洲度過一生中數個寒暑。
我問:「你的中文在什麼時候學的?」
「母親教,但我一直不會詩詞歌賦。後來父親認回我,便請家教來指導我,是一位中國學者的太太,六十多了,家境很窘迫,為了點外快……我當時很頑皮,時常故意把字音扭歪了來讀,氣得她什麼似的,想回來真覺得不應該。」
「那時候你還小。」
「不小了,十多歲,金色年華,不知怎地,腦筍老長不攏,現在才後悔沒好好學。」香說。
我笑,「你的童年比誰都精彩。」
她也笑,笑停之後長長地嘆息一聲。
一切是這麼羅曼蒂克,我努力地壓抑著心猿意馬,藉故說:「時間不早,我們應該休息了。」
她坐在地上,我拉她起來。
本來她還笑臉盈盈的,隨著我拉她的勢道站起來,忽然之間她全身失力,跌倒在地,神色痛苦萬分,呼叫出來。
「怎麼了?」我不知道事態嚴重,仍笑問,「太累?站不起來?」
她呻吟,額角冒出汗。
我驚問:「扭傷足踝?什麼事?」
「不……叫醫生,」她吃力地說,「周恩造醫生。」
我「霍」地站起來,「我去叫救護車。」
我大力拉動喚人鈴,先就電話撥九九九召救傷車。
管家女傭一個個衣冠不整地出來,我叫她們看管住香雪海。
救護車嗚嗚的警號劃破黑夜,抵達門口,救護人員用擔架把香雪海架上十字車。
她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楚,護理人員在替她注射。
「什麼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