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阿姨,這個老頭皮很厚。”
菜頭就笑。嘴裡黑洞洞的。
我是聽鞋匠說,菜頭走了。前幾天還看到他給人家的小孩子剃滿月頭,怎麼就死了?
才知道,晚上菜頭還在井邊上躺著。都以為他會回家。哪知道就不起來了,第二天打水的人看到菜頭,已經硬了。
才知道,菜頭沒有家人,孤老頭一人,那個老華僑每個月給他寄二十塊錢。那時候可是一筆不得了的錢啊,所以菜頭大口喝酒拼命點燈。
那時才知道,菜頭解放前被拉過壯丁,逃了回來。後來村子裡要鬥地主,菜頭就被湊合著戴了一頂“歷史反革命”的帽子。生產隊長說就是湊個數,過幾天就摘了。哪想到一戴就套死了。
菜頭被送到水渠邊的墳地裡去了。村裡人死了都埋在那裡。他的石碑早就刻好了,是菜頭自己選的石料,灰花崗石。那兩個啞巴女孩給刻的。有兩個老女人來送喪。一路哇哇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後來才知道,這兩個人是生產隊長叫出的工,一個人十個工分。抵得上一個全勞力,值一毛五分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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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頭師……菜頭(3)
菜頭上路的時候,沒有剃頭。村子裡沒人會剃了。
八一節的時候,我們在村子裡給老鄉理髮,老覺得菜頭會從大石頭房子裡走出來。
當媽的,有時候很沒用,疼孩子疼得死去活來。說到底了是疼自己。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孩子,多疼啊。這種疼有的時候真的到了喪失理智的地步。可是,誰能對媽說,有些孩子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當媽還不同你拼命?
她終於放平了身子(1)
醫院的東面有一片松林,松林旁邊有三排房子。一律的規格,三間房,一字排開,後頭多出一個尾巴——廚房加雜物間。魯醫生住在第一排,地形好得不行。因為房子坐在山坡上,面對水庫,冬天太陽大,夏天涼快。江西的天氣啊,死熱死熱的,魯醫生是老同志,所以享受這個待遇。
她老是說:“我這裡打仗好,只要一挺機槍可以守一天。”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定是在房子前頭。身邊放著一張躺椅,躺椅裡墊著厚的棉墊。夏天也一樣,就是再放一張麻席。躺椅上一個人,一個蜷著身子的女人。
女人個子很小,臉蒼白,眼很大,眼白多,眼珠黑。頭髮很長,稀稀的披在肩上,一直留到腰間。她看起來就是二十來歲的樣子。叫她女人是因為她只比我小几歲,成人了。
只要出太陽,魯醫生就把椅子放到屋前,然後把女人抱到椅子裡。我老是在下夜班的時候,看到她搬椅子。於是就幫她把那個女人抱出來。女人很輕,硬硬的。放她在椅子上的時候,她不能放平身子,全身的肌肉不聽話地繃著,四肢關節變型彎曲。抱她的時候,她的膝蓋頂著我的肚子,頂得都噁心了。
魯醫生和我一起把她在放在椅子上的時候,會說:“妹妹,太陽是紅的,天是藍的,樹是綠的。”女人就笑,歪著嘴,斜著頭,她沒辦法放正自己的任何器官,她全身的肌肉僵直。從生下來就是這樣。
第二次抱她,魯醫生還說這樣的話,一字不少。她的頭髮垂下來,灰白的,乾乾的,同妹妹的黑髮糾纏地一起。有的時候妹妹的手會無意中抓住不放,灰白的頭髮就被揪下來。魯醫生就會笑:“妹妹的力氣大,媽媽的頭髮都揪光了。”
因為剛調到這家醫院,不知道怎麼回事。問了才知道,女人是魯醫生的女兒,二十歲了。
寧對我說:“你還真的是慈悲啊。我們都看麻木了。”說著又嘆氣,“這種病實在是死了好。”
寧告訴我,魯醫生懷女兒的時候,得過帶狀皰疹,醫生讓她終止妊娠,她不肯。生下孩子後,一歲多才發現孩子不能走路,肌肉強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