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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說的“洗肉水”,腰痠痛。“我應該是晚期了吧。”病人對主任說:“拉不出來的時候,疼得管不住自己。”主任看著他:“小孫啊,你怎麼拖到這個樣子才來呢?”

血尿、包塊和腰痛,這三個症狀一般只有到晚期病變時才會同時出現。我看病人。小孫,青黃的臉,皺紋刀子一樣拉過嘴角。

晚上,我去了病案室。老王坐著。盯著地上的影子。“老孫錯過手術期了,現在只能用一點激素扶持,可能已經轉移了。明天再做一個放射檢查,看看肺。”老王盯著地上:“別人都說你這個好奇心強,果真。請你出去。”一隻捱了一棒的狗也就這樣了,灰溜溜地蹭出門。太平間那邊有人在哭。燈黃黃的。走過去,裡面幾個人在打牌,一個人靠著停屍床哭。哭一陣,說:“輪到你了。”打牌的一個人放下手裡的牌:“媽的。”換到床邊上,嗚地哭起來。打牌的人照樣打,鼻子上還貼著紙條。嘻嘻的。踩著葉子回去。風吹過來,秋天的味道紮在臉上,澀澀的。

老孫轉移了,肺。老孫拉不出大便,疼得在床上爬。薄薄的肚皮上都能看到鼓起的包塊。老孫一頭汗,腦袋頂著牆,背直哆嗦。脊柱從乾乾的面板下刀背一樣聳起來,汗從刀背兩邊歪歪扭扭地流,滴在床單上。我端著便盆:“老孫,我給你處理一下,你不要難為情。”很多次了,護士要給他處理,他就是不肯。老孫看著我,眼睛就水起來:“勞駕你給我一條毛巾。

老孫把毛巾蒙著頭。孩子一樣縮著。我戴著手套,一點點摳著。石頭一樣的糞掉下來。便盆噹噹響著。老孫坐起來了。床上一個汗浸出來的人形。“我這輩子就是我媽給我把過尿,不記得了。”老孫想笑,拼命喘起來,他的肺部已經佈滿棉絮一樣的陰影了。“我就是對不起小王。”老孫喘夠了,說:“你有物件了嗎?”“還沒有。”“沒有好啊,無債一身輕啊。”這是老孫最後的話。他昏迷了。監護室裡,老孫像一臺儀器。渾身是管子,氧氣管、輸液管、導尿管……老王來了;站在老孫跟前。“他是不是沒幾天了?”“就這幾天。”老王把臉湊到老孫臉跟前:“我說話你聽得到嗎?你那個時候為什麼那麼對我?啊?”老孫眼睛微睜著;目空一切。老孫被送到太平間去了。主任在老孫的死亡通知書上籤了字。老孫的病歷被送到了病案室。

下雪了。病案室在雪裡孤零零的;木芙蓉伸著禿枝,戴了數不清的白手套。掛孝似的。我去看老王;因為好奇。老王還是從老花鏡裡翻眼看我:“我就知道你會來。”她在縫一本病歷;紅線;是老孫的。老王拉開抽屜。老王把一張照片放到桌上。兩個年青的軍人,坐在樹下。背靠著。一人胸前一枚毛主席像章。總政發的那套有“為人民服務”的像章。“這是他。”老王指著那個男軍人。“病人過敏死了;我受處分;我找他哭。”老王拿起照片:“他說我是殺人犯;打了我一耳光。我的耳鼓穿孔了;後來他轉業了。再沒見過。”“什麼時候的事情?”“七三年。”照片上的人。那麼年輕。招招手就可以站起來,走過來。老王坐著:“聽到他死了,我以為我會哭的。就是哭不出來。”

老王笑著;翻著病歷。一頁一頁。手指在上面抹過去。“小孫啊。”她說:“就留下這些了。下雪了;也不知道你冷不冷。”我出門了。門前雪地裡,有一溜腳印踩往太平間。老孫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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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第二個故事(1)

這個故事,有四個人在說。我,寧,護士長,貴伯,他是看太平間的。一九七三年,批林批孔。大家都發了很多小冊子;四書五經差不多都齊了。我最意外地是拿到了一本《朱子治家格言》、一本《改良女兒經》。

“在家女兒仔細聽,聽我細說女兒經”一大串。都是叫女人怎麼做女人、怎麼孝敬公婆、怎麼對丈夫孩子好、怎麼做家務。有一條記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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