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眷和下人,無論原本抱著什麼心思,都似乎被空氣中無名的氣氛包裹,不自覺地與他們一貫看不起的人一起吶喊,好像這樣子就能為家人的慘遭殺戮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
葉臻用餘光留意著人群形形色色的反應,在不經意又看到玄天承時,不合時宜地想起昨晚在江邊他的那句“若他真是兇手……在局面穩定之前,我會為他粉飾”,心底嘆了口氣。她終究也成了這局內人,說話之時,也要暫且把真相放到一邊,先考慮大局的安穩了。她本以為自己會很厭惡且生疏,沒想到卻意外地駕輕就熟,編出這些場面話,計較言語來回間的鋒芒和算計,這種能力好像與生俱來。
秦國公已經意識到自己失言。雖然葉臻給他遞了臺階,但他一時拉不下臉去踩,吹鬍子瞪眼,說不出話。
葉臻也不指望他能說出什麼話來,徑直對景宏道:“大人,鬧劇該結束了吧?這是衙門,不是茶樓酒肆。若有實證,大可對簿公堂。我沒空在這裡陪你們捕風捉影胡攪蠻纏。”
胎記的事情無中生有,已經讓不少人潛意識相信了葉臻的話。她瀟灑地說出這話時,也有不少人感到新鮮和激動。臨川府衙素來算得上公正,只要拿得出證據,知府景宏都會給出應有的判決——當然,在秦國公這樣的權貴之家的問題上,景宏一貫是有所偏私的。但周邊州縣均是如此,大家基本也都預設了權貴之家高人一等的事實,並不覺得這是多值得關注和思考的事。今日難得見到一個完全不給知府和秦國公臉面的人,大家無法名狀心中那股衝動究竟是什麼,只是本能地想看到這齣好戲再演繹下去。
人群的這種無知覺卻異常堅決的衝動,無疑就是先前葉臻和玄天承在望川樓後山平臺上預料的那把無形而鋒利的刀。今日公堂上的鬧劇也好,從昨晚到現在的流言也罷,都在企圖用瑣碎而看似嚴重的現象和輿論來擾亂視線,好在他們先行一步,早已有所準備,在嘈雜的人聲中,緊緊抓住了主線。
以為牽涉葉家就會讓她自亂陣腳麼?恐怕是打錯了主意!
葉臻縱觀全域性,儘管已經對景宏頗有微詞,卻不得不讚賞他一點,起碼他屈於秦國公的威壓,卻沒真的諂媚到把魏平和葉鶴林兩個重要證人帶上堂來,在大庭廣眾之下或者說在秦國公的意思下開堂。他將胎記的事主動或被動地透露出去,也正是給了她一個自證身份、反客為主的契機。
話說到這一步,戲應該已經唱完了。葉臻回頭小聲問林舒安:“去問了沒?使者到哪裡了?”
話音剛落,就有衙役高聲喊著“退避”,一面撥開人群小步快跑進來,氣喘吁吁說:“大人,欽差到了!”
景宏顯然是一直在等這個訊息,聞言如獲大赦,當即響亮地拍了驚堂木,大喊一聲:“退堂!”
人群再度沸騰,捨不得接下來的熱鬧,又想要一睹欽差風姿。然而剛才態度溫吞的衙役這時突然異常堅決,不由分說地就開始清場。臨川府衙到底不是吃乾飯的,轉眼之間,鬧如市集的公堂就已經恢復莊嚴肅穆——當然,本來就該是這樣的,臨川又不是什麼刁民聚集之地,是豐饒富庶百姓教化的城池。
葉臻看在眼裡,驗證了自己對景宏的猜測,冷笑。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夾縫之中,景宏的處理方式不能算多敞亮,但的確八面玲瓏。
景宏如今能扯虎皮借力打力,對著秦國公時也不再像原本那樣唯唯諾諾。他站了起來,腰桿子也挺了幾分,對著臉色有些灰敗的秦國公做了個禮,“國公爺,多有得罪。”
秦綿川到現在怎還會不知自己被人利用,又被架到檯面上當做丑角被眾人看了出好戲,一口痰哽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心裡窩了老大一口氣。眼見欽差的陣仗已在府衙前停駐,這口氣更是不吐不快,便想要揪著葉臻去給欽差訴苦,卻見葉臻早已不在原來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