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市上走去,去打熬他們全家老小一日的衣食。
“閃開!”“找死麼!”
一隊胡騎從校場方向呼嘯而來,馬蹄、皮鞭,夾雜著胡語漢話的咒罵,劈頭蓋臉砸向每一個經過的路人。
在路人驚惶的避讓和憤懣的目光下,胡騎們倏忽馳到門口,把幾顆血淋淋的人頭高高掛在城門上,劈手貼上張漢文告示,呼哨一聲,又風一般地呼嘯遠去了。
這些人頭都很新鮮,斷頸下兀自不時瀝下點點滴滴的血來,不多時便把城門下黑乎乎的積雪染紅了一大片。他們的眼睛已失去了神采,卻仍然憤怒地圓睜著,俯視著那些籠著破爛不堪的寬袍大袖,三三兩兩往來其下,為了各自全家老小一日衣食打熬著的路人同胞們。
“最中間的那顆人頭是鐵匠鄭三哥的,唉,就是前兒個罷,也是這當兒,他還在我這粥鋪裡喝粥,跟我哥兒兩個親親熱熱地拉話呢,喏,就坐這兒。”
粥鋪裡,劉四滿面烏雲,一面給客人舀粥,一面唉聲嘆氣地絮叨著。
“鄭三兄弟硬是有種!敢跟胡兒玩命,死,也死的轟轟烈烈,值!”
那個坐在鄭三當日座兒上的漢子一面讚歎著,一面端起粥碗,一揚脖,灌下一大口去,彷彿那碗裡裝的不是少米多砂的薄粥,而是久違了的高粱白酒一般。
“噓,小聲點,不要腦袋了!”一個老者放下筷子,站起身來,小心地四下巡視一番,見無動靜,這才重又坐回本座,壓低了嗓音:“爺們,值啥?值個屁!三十幾個漢子,打十幾個胡兒的埋伏,結果怎麼著,嘿,胡兒才死了兩個,他們倒好,連死帶捉,差不多全完了,唉!”
喝粥漢子把粥碗重重頓在桌上,臉色鐵青,說不出一句話來,劉四卻好奇道:
“十三叔,你聽差了罷?別人不敢說,這鄭三鄭九哥兒倆可是祖傳的好武藝,等閒幾十條大漢近不得身,哪能窩囊成這樣?”
十三叔眼珠瞪得溜圓:
“嘿,爺們,咋說話呢?你十三叔啥時候聽差過?這鄭三鄭九哥兒倆好武藝不假,可昨夜上他們和胡騎廝打,哥兒倆的袍袖衣襬,都給酸棗枝掛住了,一下子扯不開,結果你們猜怎麼著?唉,這鄭三兩條腿硬生生給兔崽子們砍斷了,慘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一箇中年人抬起頭來:“不錯,聽給胡兒們燒火的老曹頭講,這鄭三是任他們怎麼折磨,一句軟話沒吐,直到砍頭,就沒停過罵,有種,有種啊!”
十三叔一卜愣腦袋,嘆口氣:
“有種管什麼?罵能把兔崽子們罵死罵走?他們沒了頭的屍首還扔在城牆根餵狗呢,自己的命都保不了,還,唉!”
大家都不作聲了,粥鋪裡,只聽見稀里呼嚕的喝粥聲。
“別說了,唉,等過了晌午,大家合計一下,把弟兄們的屍首抬回去罷,沒錢置辦棺材,入土為安,也算是鄉里鄉親一場,”不知過了多久,劉四才一臉黯然地說道。
他無意中瞥一眼街上:“哎,裁縫李叔,不進來喝碗粥暖和暖和?”
老李裁縫籠著破袍袖,佝僂著身子緩緩走過,彷彿渾沒聽見他的招呼聲。
“劉四,拉倒罷,這鄭三死就死在那袍袖上,他老李還喝得下粥去?”一個客人道。
中年人臉色一板:
“這叫什麼話,李師父又不是成心的,胡兒來這些年,你我大家還能有身袍褂擋寒遮羞,不至於穿兔崽子們的爛羊皮,還不全虧了人家?你虧心不虧心啊!”
那客人臉一紅,低頭喝粥,不再言語了。
“唉,李叔也可憐,他和鐵錘鄭叔是金蘭八拜,過命的交情,鄭三兄弟,就跟自己親侄兒一般看待,現在他老人家心裡,還不定咋難受呢。”劉四望著漸漸消逝在晨風裡,老李裁縫那佝僂顫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