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著。鳳兒抱著琵琶坐在他身側,咿咿呀呀唱著開篇《杜士娘》,在他們對面,幾張八仙桌邊圍滿了人,十幾條散長凳也擠得滿滿當當。
柳老頭想的失神,手中弦子也不免走了幾個音,臺下卻毫無察覺,他們的眼睛,差不多都盯在鳳兒的臉上身上。
“今天客人怎麼這麼多。”
饒是久歷江湖,給這麼多人這樣一直盯著,鳳兒也不免有些發毛,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祖孫倆第一次從茶館挪到這偌大書場裡開場呢。
好在就一個開篇,鳳兒草草唱完,趕忙抱起琵琶起身施禮謝場。書場的規矩,收錢是票房的事,一場唱完,各家藝人再按場面輕重、名頭大小分頭寸,她這個開篇是開場小唱,後面說揚州評話的孫先生還等著登臺呢。
雖說票錢不貴,肯花錢買閒聽書的,大抵多少是有些體面的人,穿綢衫的,戴鑲玉小帽的頗有那麼幾個,人堆裡影影綽綽,竟還晃動著幾個西洋人的身影。
也難怪,這裡是洋行遍佈的地方麼,前些日子不是還有客人說,如果仗打得緊了,可以挪到洋租界裡去唱呢。
柳老頭見孫女兒磨蹭著久不下臺,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人前是非多,初來乍到的,顯什麼顯呢?那些流著涎水的紳商不去說,柱邊抱臂站著的那個卷頭髮洋人,一雙褐眼珠子賊溜溜的,就決沒打什麼好主意。
“瞧他胳膊上的刺青,就算在洋人堆裡,他怕也是頂壞的一個,哼。”
註釋:
1、捻子:當時江北的一種半公開民間反清武裝,捻就是集聚不散的意思。捻子出則為捻,居則為民,組織性和紀律性都遠不如太平軍;
2、薛撫臺,當時清署理江蘇巡撫薛煥。
………【(二十)】………
書場裡,鳳兒下去又上來、上來又下去,已折騰了幾個來回,臺下的采聲固是一浪高似一浪,出場門邊蹩著的孫先生,臉色卻已變得如曬乾了的鱉殼一般。WENxueMI。cOm
鳳兒顯然也覺得差不多了,一面行禮,一面向一邊仍端坐不動的爺爺,使了個只有兩人才懂的眼色。
柳老頭一顆心總算落地,一面抱了三絃起身,一面暗地發著狠:這臭妮子,等回到下處,一定得好好管束管束,上海這碼頭,開口飯可不是這麼個吃法呢。
“譁~~”
臺下忽然發出一陣驚呼,緊接著便是一片騷亂喧嘈之聲,爺孫倆站直身子,臺頭看時,但見那個卷頭髮洋人不知何時已分開人群,站到了臺口,手裡變戲法般多了一大捧紅彤彤的花束,嘴裡還嘰裡咕嚕不知說著些什麼。
鳳兒一張俏臉登時嚇得慘白:雖然聽不懂,她也能猜到這洋鬼子在說什麼。
柳老頭起初也是一怔,但旋即清醒過來,急忙扯住孫女兒胳膊,想把她拖下臺去,可鳳兒嚇得全身僵硬,哪裡拖得動?
那洋鬼子身形甚是高大,雖站在臺下,卻和臺上的鳳兒幾乎一般高矮,此刻他的雙臂平伸著,胳膊上又黃又密的汗毛被汽燈照得一根根看得分外真切。
最初的不知所措後,幾個架鳥籠子、端小茶壺的綢衫客開始回過神來。他們本是此地的地頭蛇,這書場的老闆,每月都要向他們繳納份例的孝敬錢,如今這洋人在書場裡鬧事,不是拆他們的臺麼?
“兀那洋鬼子,竟敢在書場撒野,此處須不是租界……”
“砰!”
綢衫客們話音未落,那洋人忽地撇下花束,閃電般從腰間掣出枝六響洋槍來,甩手一槍,不偏不倚,正中臺前一盞汽燈的吊繩,汽燈砰然墜地,玻璃茬子濺得滿地都是。
看客們發一聲喊,轟然而散,幾個綢衫客欲進不敢,欲退又怕坍了臺型,一時竟僵住了。
“弗雷迪,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