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和老者拉呱了幾句,都是健談的人兒,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眼前的局面上:「我聽說赴死軍要光復北都了,這大明朝眼瞅著就要中興。只要大明朝中興了,就憑您老這手藝,這買賣一準兒的興旺……」
「大明朝?左右也就是那麼回子事情,中興不中興的和我這小老百姓有一根毛的關係?」老者滿不在乎的說道:「當年萬曆皇帝啥事情也不做。我這買賣也是最興旺的時候。可一到了大行皇帝登基,斬殺了大奸臣魏忠賢,也說的要中興的。我這買賣反而不好了,上邊的下邊的,官裡的私裡的,哪個地方不要錢?錢從哪裡來?皇帝爺就是再有本事,他也是不事生產不碰農桑的,國稅田賦,軍餉遼餉還有起練的錢,哪個不是老百姓出的?」
要是對著別的宗室說這些話,絕對算是大逆不道了。
唐王聽了卻一點兒也不惱,咯吱一口就把白白淨淨的春蔥咬下去一大截兒,大讚道:「說的在理,我也是這麼個看法兒。皇帝他們那一大家子,不農不工,吃的穿的從哪裡來?就是老百姓手裡來的唄!可皇帝也不是不做事情,要養活全天下億兆百姓……」
「客官吶,您這話可就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哪裡錯了?」唐王也不明白說錯了什麼。
「皇帝憑什麼養活天下的老百姓?他拿了老百姓的錢糧,就是養活老百姓了?要是如此的話,還不如不拿,難道老百姓就不會養活自己了?」老者嘿嘿一笑:「如今也是天高皇帝遠,說句大不敬的瘋話。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給了我兒子,我兒子又是吃穿又是糟踐,剩下幾個瓜瓜棗棗的給了我,就是養活我了?究竟是誰養活誰,怎麼這麼多年就還弄不明白哩?」
好在唐王的親隨都是江湖上的漢子,聽瞭如此犯上忤逆之言也不會當時就蹦起來。
唐王腦袋裡嗡嗡直響,以前固有的那些本就不怎麼牢固的想法立刻就崩塌了。這賣大餅的老者簡簡單單幾句話,卻是一語道破其中關鍵。
千百年來,無論是英明神武的有道明君,還是昏庸誤國的無道君王,都不是什麼哺育天下澤被蒼生的大德天子。不是皇帝養育了眾生,而是眾生在養活著帝王。
「說的是啊,我也是剛剛才明白這個道理,」唐王說的有點兒無力,彷彿是走了幾十里山路之後的那種感覺:「可咱們大明朝要是中興的話,澄清宇內,吏治清明,咱們這種老百姓的日子豈不是就更好了?」
「澄清宇內我沒有見過,更沒有聽說過。可吏治清明卻聽的耳朵都要起繭了,從我幾歲時候起,哪一年不是說吏治清明?可客官你好好想想,啥時候吏治清明過?」
這一點,唐王也不能昧著良心說瞎話,從萬裡朝至今,年年都喊著吏治清明的口號,但是吏治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要真是吏治清明,還能反了陝西?還能反了山東?大行皇帝還能殉國?我看吶,不管到了那個世道,吏治都不可能清明。」老者一邊兒切驢肉,一邊說道:「再者說了,那些個當官兒的圖的是個啥?」
「敢情指教,」這個老者的話粗糙的很,但是其中的道理卻不是那些微言大義的文字所能夠言明的,這就叫做話糙理不糙。以前很多模糊的東西在老者的話裡逐漸清晰起來,唐王似乎明白了很多,臉色也鄭重起來。
「十年寒窗,千里做官,所謂的還不是一個財字?」老者哈哈大笑:「要不是為了自己個兒的好處,誰會搶破了腦袋的去當官?說什麼國家社稷,說什麼報效朝廷,都是糊弄小孩子的鬼話,要不是不讓他們拿好處,你看看誰還會去當官兒?朝廷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不讓官老爺們得到實惠,官老爺們就不會擁護朝廷,朝廷就得塌架熄火。所以我說呀,只要朝廷在一天,老百姓就得受苦一天。不管龍椅上坐著的是哪家哪姓,都破不了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