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緒,延續到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成為大黑壯行的動力。他深以為他如阿媽尼那般去了,也一如阿媽尼之死給恩公祠帶來轉機一樣,也會給蓮花村帶來轉機。
於是,大黑堅定地選擇了阿媽尼的方式:懸樹自盡。
所不同的是,阿媽尼是在蓮花山縣委院前的大街上,大黑的規格高了一個檔次,在距地革委大樓不遠的街口。
更不同的是,阿媽尼的壯行,在蓮州地區、在蓮花山縣,曾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轟動。而大黑剛剛嚥氣就被人發現了,屍體很快被轉移到民政局管轄的收容科,這個單位有一項重要的職責,就是處理倒斃路邊的亡者。大黑的屍體經過一番技術處理後,以猝死的名義通知蓮花村來認領。
這樣,大黑就死得默默無聞,如同一隻斃命的螞蟻。
如果,不是之前有一封信說明了事情的原委,蓮花村人就會認為大黑是意外死亡,彼此感嘆一下人生無常而已。
也就不會激怒何鳳,使她越級上訪,來省城呼喚包青天了!
50.上訪者(1)
公元20世紀70年代末
昏濛濛的雨攪雪,籠罩著偌大的省城。一列由南向北的列車在結著一層冰的月臺旁停住了。
何鳳就夾雜在這批喊著的、叫著的、罵著的乘客當中。她從破布兜裡掏出一塊打著補丁的塑膠布,用勁抖了兩下,伸展開來頂在頭上。她又彎腰繫了繫鞋帶兒,腳上穿著一雙半新半舊的解放鞋。這是沾了恩公河發洪水的光——蓮花村災民人均一份的救災品,也是她此生穿的第一雙不是自己做的鞋。
何鳳緊捂住斜挎在身上的布兜,緊著步子隨著人流朝前擁。雖說她沒來過省城,可對這樣的陣勢並不陌生。1938年黃河大決口逃水時,也是這樣的場景,每到一站,人們擠上擁下,叫著罵著,打著鬥著,亂得像沒王蜂,不過那時挎籃子要飯的多,拖打狗棍的多,穿開花鞋(破爛鞋)的多,衣服破爛得像雞叨狗撕的多……這就是火車站留給她的強烈印象。
眼看著天轉冷了,嚴冬已到。那些嗷嗷叫的孩娃,坐月子的婆娘,氣喘咳嗽的老人,繼續呆在茅草菴裡是要出問題的。再苦再難也要蓋起幾間房屋,讓老弱病殘先住進去,躲過嚴寒的冬季。年輕人就先撐著,朝前能挪幾步是幾步。正因為如此,她這次來沒有打算住店,也沒有打算買飯。反正誰也不認識誰,餓了就走哪兒要哪兒,困了就找個避風的牆旮旯打會兒盹,受罪受慣了,就是這命了,她認了。為了先蓋幾間臨時房,村民們正在家沒明沒夜地脫坯燒磚。那是什麼活兒呀?是被稱為見閻王的苦重活兒呀!掏這樣的大勁還填不飽肚子哩,自己憑啥講舒坦?別說村裡沒錢,就大夥湊起的那幾個小錢,連買這幾間臨時房的木料還不夠呢。
何鳳緊跟著人流,在窄長的地道里朝前擁。懸在棚頂的日光燈,默默地投下昏黃的光,映照著她周圍那一件件黑、灰、藍、綠的服裝。何鳳仍保持著習慣的走路姿勢,昂首挺胸,雙目平視,雖然小碎步跨度不大,但很實在很有力。蓮花村是窮,自己是窮,但人窮心不窮,生平沒幹過虧心事,沒在背地裡坑害過人,就憑這些,誰能把我怎麼樣?到天邊也一樣不怯不顫!人跟人看著都是披著一張皮,可就是不一樣,已經不一樣了,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披著人皮的狼少嗎?說人話不做人事的少嗎……那個剛重新上任的蓮州地革委的海主任就不是啥好鳥。聽說他住的院子設兩道崗,安著兩扇大鐵門,院裡有花有草有樹有水,如同一座神仙洞啊。可他還不知足,還想望著住小洋樓哩。要是在好年月,你是老革命,打江山時流過血,揹著腦袋拼過命,你享受點兒也說得過去。可現在是啥情況?恩公河發洪水,災民飢寒交迫啊!你住神仙洞,我睡茅草菴,你享用雞鴨魚肉,我吃糠菜糰子,你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