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
海黑頭說:“我不推薦海彬,你也得給我幹這個事。”
樁子伯用輕蔑的目光掃一眼海黑頭說:“入學通知書不到手,我連泥氣兒都不會沾。要肉百十斤,要血一小盆兒,要骨頭一小堆兒,隨你的便!”
半個月後,我收到了蓮州農業大學水利系的入學通知。
不久,恩公祠舉行了盛大的剪彩儀式。聲聲爆竹,喧天鑼鼓,獵獵紅旗。鎮裡縣裡專區的頭面人物,還有各路取經的代表,列隊井然,按部就班,填得偌大的打穀場不透風雨。
紅金絲絨罩布,是在高亢嘹亮的《東方紅》聲中揭開的。全場莊嚴肅穆,人們脫帽而立,張張面孔清朗朗一色虔誠。
也就在這時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神聖的雕像不及接納注目禮,就崩裂、坍塌了……
海黑頭當場就被戴上了冰冷的銬子,屁股後杵著兩杆七九步槍。透過密集的人群,他一眼就瞄見了樁子伯。此時樁子伯高挑一隻糞籃兒,把一隻“螞蚱頭”吮得津津有味兒,噴出的濃霧裡,絲縷著煙精花的香氣。
海黑頭隻字未啃樁子伯,是他清楚樁子伯成不了救命稻草。依照“過失罪”從寬判他八年,如果再添上一條重用“反革命殘渣餘孽”罪,刑期至少會上翻一番,沒準還會敲了他的“稀飯罐子”。
海黑頭在囚車裡凍得貓咬腳指頭時,我正坐在明亮寬敞的大教室裡,極投入地凝視著黑板上的黃河水系圖。
那會兒,海黑頭手腕上銬子冰涼,冷風猛灌囚車。他的感覺是有尖錐在戳,最疼的部位是手指和腳趾。
囚車的正前方是信陽雞公山下的一家勞改農場。
八年之後,海黑頭重返恩公祠。他雖熬過劫難,仍對樁子伯耿耿於懷。為了一吐憋了八年的悶氣,他耍了個花招兒,請樁子伯來燎鍋底。
“燎鍋底”就是請客吃飯,此風在我們老家一帶很盛。
誰知樁子伯不給他面子,連請三次均遭拒絕。於是,海黑頭掂著酒,攆上堤窨子質問:“你老樁子有啥了不起?你拿鳥的大堂?”
樁子伯說:“我不想唱戲。唱戲就得化裝,戴臉譜,挺累人的。我老了,想輕鬆輕鬆。”
海黑頭說:“誰跟你唱戲?活到咱這份兒上,還能再做假不成?”
樁子伯說:“這就對了。我明明從心底煩你,再與你交杯碰盞,隨著酒氣、肉氣噴出的話,會不摻水?”
海黑頭自斟自飲著說:“老樁子哇老樁子,你滿腹才學、韜光養晦,應該成就一棵參天大樹的。但你沒有成就大事不能怪我呀,誰讓你是國民黨的殘渣餘孽呢?這叫時也運也命也。當然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文化大革命’中沒少整治你,讓你沒少吃苦頭。可後來你酷治我也夠惡毒了。你敢說我這八年勞改,不是你精心謀劃的嗎?”
樁子伯端起杯,跟海黑頭連碰三次說:“看來勞改農場的八大兩,你沒白吃,見識長了不少。”
海黑頭越說話頭越稠:“當勞改犯時,我才算悟出一個理兒,泥人泥人,人就是一攤泥巴,稀溜溜的軟,人活著就免不了叫人揉捏。當年你曾是我手裡的一坨泥巴,我想咋揉捏就咋揉捏,那種心情沒準與你捏泥玩兒時一樣,也是一種創作一種愉悅。後來我成了你手裡的泥玩兒,你比我的手高哇,你讓別人揉捏我,你連泥巴氣兒都不沾,你敢說五花大綁我那天,你沒有高興得喝小酒?”
此時,姚佳的研究課題“關於江河攜帶泥沙的疏導與治理”,轟動了美利堅合眾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決定授予姚佳金質獎章,並邀請樁子伯參加授獎儀式。
裝有請柬和機票的信袋是村長呂叔接住的,他隨手朝抽屜一鎖就上了河堤。見了樁子伯,他兜頭先澆一盆冷水說:“老樁子哇老樁子,寒冬臘月的,你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