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口。
木朝生平息了一下心緒,慢吞吞開了口,說:“離我遠一點。”
季蕭未沒吭氣,也沒說話,仍然沒鬆手,像是在以沉默表達自己的意願。
木朝生便知道他的想法了,心覺無力,又覺得可笑。
他失了憶,季蕭未便連同白枝玉一起欺騙他,裝作自己生來便是白家的孩子,被人寵著長大,從未經歷過那些不堪的過往,手上也不曾有過汙髒。
他倒真的信以為真,也未曾深思。
被逗弄的時候,像是一條被捉弄的狗,耍得團團轉。
這麼做有意義麼?
“有意義麼?”木朝生聲音沙啞,怔然問,“你早知曉會有恢復記憶之時,騙我一時一刻,又有什麼用?”
終歸都是假的,徒增失落罷了。
“想讓你開心一些,鬆快一些。”
季蕭未道:“朕與你兄長商議了許久,騙你一時,你開心一時,便是有意義的。”
“……”
木朝生不願再交談下去了,他神色疲憊,偏過腦袋,又一次重複道:“離我,遠些。”
算不上厭惡或其他,只是如今心緒雜亂,他沒精力再去思考自己的情感和狀態,只能與這些人盡數遠離,以求片刻安寧。
季蕭未便鬆了手起了身,那股淺淡木槿香從木朝生身側飄過,隨著主人的離去漸漸消散在空中。
木朝生長長吐出一口氣,木然躺在榻上,片刻後抬了手摸摸自己覆眼的綢緞。
他分不清是綢緞的原因還是自己眼睛的原因,仍然什麼都瞧不見。
時至今日已經不再記得光明是什麼模樣了,也不記得自己眼睛完好時是何種狀況。
從記事之日起這個世間好似便沒有什麼是值得他去親眼看一看,記在心中時常懷念的。
他只記得木家覆滅那夜的大火,記得入宮之後整日整夜年年歲歲沉浮深陷的人間煉獄。
那些害他至此的兇手和屍骨,數不勝數 他已經忘卻了大半,甚至當初根本未曾將其記得深刻。
唇瓣一張一合,那些人便間接死於他手中,輕描淡寫地翻過篇去。
他做了那麼多,分不清對與錯,細數不清楚,僅憑著仇恨苟活到如今,季蕭未和白枝玉卻想以一道謊言將這些都輕輕翻個篇。
他知曉對方用心良苦,可是又該如何才能接受。
如何才能忘卻自己從前經歷的那些痛苦和折磨。
只是短暫幾日的歡愉,如何能抵消。
為何當初不能早些找來,為何沒有早一點來救他,為什麼要等一切都已經發生過了之後才又將他從煉獄裡拽出來。
分明當時已經心存死志,只要死在獄中,那時死了,便能跟著所有的傷痛一起被抹去。
偏偏季蕭未又輕飄飄丟下一句話,讓他抓住了生機。
好後悔。
木朝生怔怔想,他後悔了。
當初便不應當執著地要一個真相,要找一個真兇。
就當陳王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早已報仇雪恨死去便好了。
想到這時忽然哽咽了一下,木朝生下意識掩住唇,卻又感到一股酸澀之意漫上鼻頭,忽而便像是斷了某根緊繃的弦,忍不住嗚咽一聲,之後高牆徹底崩塌潰散,慟哭出聲。
他咬著唇瓣,到後來再也藏不住,蜷縮在榻上,顫著身體蒙著腦袋哭了許久。
直到精疲力盡睡熟過去。
午膳時桃子進了寢殿將他喚醒,輕聲道:“小廚房送了午膳,小阿木起來梳洗一下,吃點東西。”
木朝生沉默坐起來,沒應聲。
他知曉桃子從前是金達萊營的人,想必一開始便知曉自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