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似雪的梨花,已綠葉成陰子滿枝。想起方才花事、人事的話來,不免又添了感傷,默默想道:
“花兒明年會開,豈不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人,有時竟還比不上花呢。像娘,前年此時不還好好兒的?”
不覺,清淚又潸潸而下……
七夕,雖算不得什麼大節令,平日生活中缺少新意的女孩兒們,卻當件頂認真的大事來辦。由錫三奶奶院裡的大丫頭銀娃帶頭,約了各房、各院有體面的大丫頭,到西跨院“乞巧”,翠筠、紅杏當然是在被邀之列,早兩天就說的談的,全離不開乞巧了。到了正日子,晚飯後,翠筠、紅杏,都換了平日不大穿的衣裳,打扮得出客似的,由翠筠出面稟告:
“我們往西路院‘乞巧’去,大爺可一塊兒去瞧瞧熱鬧?”
容若笑了:
“那可不陷在脂粉陣裡了?這原是女孩兒們的玩意兒。好好玩去吧,看乞了什麼巧回來!”
紅杏笑:
“巧麼,顯在活計上,那看得見?倒是銀娃說了,錫三奶奶準備了好些彩頭,給大家湊興呢。我要得了,就送給大爺。”
“算了,還不是些個胭脂花粉的,我要那些做什麼?倒謝謝你這一片心。”
“哎,年年乞巧,什麼時候,能有蓉姑娘一半巧就好了!姊姊,你記不記得?去年冬天,蓉姑娘畫在裙子上那一幅折枝梅花?平平常常的一條裙子,那一畫,任什麼織的繡的全給比下去了,那才叫巧呢!”
紅杏又羨又嘆向翠筠說。翠筠點頭:
“可不是,玉格格見了,硬逼著給她畫一條,說還穿了給太皇太后看呢,也誇得不得了。”
紅杏小嘴一撇:
“穿在玉格格身上,可比穿在蓉姑娘身上減色,玉格格平日拿槍動劍的,穿上也不像!”
“紅杏!”
翠筠忙喝止:
“嚼什麼舌頭!”
紅杏笑著一吐舌頭,不說了。容若聽她們說得有趣,一時打斷了,也不願再問,道:
“快去吧,銀娃是個急性子,再不去該來催了!”
正說著,果然一個小丫頭進來,先向容若請了安,對翠、紅二人說:
“翠姊姊、紅姊姊,今兒乞巧呢,銀姊姊要我來問,姊姊們可是忘了?”
翠筠笑道:
“正要去呢!”
關照院中的小丫頭幾句,匆匆去了。
一間陳設奢華的屋子,頓然冷清了。容若想起紅杏豔羨的那條裙子,穿在佩蓉身上,那一份清麗脫俗,真是有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謫凡仙子!佩蓉性情不喜繁華,不近羅綺,日常妝扮,極其淡雅,只薄施脂粉,淡掃蛾眉而已,那一雙眉,生得極勻整纖秀,恰似新月如鉤,螺黛淡掃之下,一顰一蹙之間,便……
泥蓮剛倩藕絲縈(7)
容若心中怦然,久久無法平息。
一縷幽咽簫聲,自別院響起。他知道那是佩蓉。佩蓉在江南家中,往來的文人名士頗多,耳濡目染,也習得不少才藝,詩、畫之外,女紅固然精絕,也能鼓琴、吹簫,常令容若為之心折。
自春日喘嗽後,許久未曾聽佩蓉吹簫,容若不禁移步走向珊瑚閣。
星月朦朧,初秋天氣,清而不寒,淡淡月影下,只見佩蓉倚著迴廊的�字欄干,捧著一支玉屏簫吹著。
月下的臉龐,如玉雕般的細緻,微風吹袂翩翩似欲凌風而去。在竹下站定的容若痴了,不知為簫聲,還是為玉人。
一曲既終,餘昔似乎嫋嫋不散。捧著簫,佩蓉輕聲吟著: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她嘆了一聲,如自語一般重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