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派三代弟子安蓮花拍去身上浮塵,隨人流踏進了檀州城,守城的老兵沒有為難她,目光在她平平無奇的臉上打了個轉,便挪向一旁。最近半年來,往返檀州城的客商平添了三成不止,市坊店鋪熱鬧了許多,聽說刺史大人有意拓展城池,正遣人勘察地形,如非必要,他也懶得一一攔查。
安蓮花是落雁峰合川穀的嫡傳門人,師從華山派掌門厲軾的六弟子周軻,女生男相,膀大腰圓,為人甚是幹練,此番奉掌門之命,遠赴范陽鎮打聽羊護的下落,長途跋涉,風塵僕僕,臉上不無憔悴之色。她原本隨師尊馳援京城,有心及鋒而試,一展手段,沒想到胡人未曾出現在天京城下,即倉皇退去,掌門攜華山弟子一路南下,搜尋叛徒郭傳鱗的下落,結果在揚州城中偶遇棲霞派江伯渠。
“銅龍”江伯渠老得不像話,得了重病,渾身潰爛發臭,舌頭像短了一截,含含糊糊,連話都說不清。幸虧有一個喚作“阿沐”的忠厚弟子,於心不忍,湊了些銀兩,把他送到揚州城醫治,據醫師說他精元枯竭,活不了多久了。聽到來人是華山派的掌門,阿沐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唾沫亂飛,將華山弟子羊護痛罵了一頓。
郭傳鱗杳無音訊,如同憑空消失,沒想到陰錯陽差,反打聽到羊護與天龍幫少幫主夏荇湊在一起,狼狽為奸。河朔羊氏勾結東海派妖女,引狼入室,厲軾無意冒天下之大不韙,維護一個無足輕重的記名弟子,命周軻將其逐出師門,一刀兩斷。他也沒有為難阿沐,留下百十兩銀子,命他好生照看江伯渠,待料理完後事,早些回棲霞山去。
安蓮花對這個名義上的師弟印象頗深,河朔羊氏是天下聞名的大豪商,實在太有錢了,每年供奉的財物極其豐厚,安蓮花也得了不少好處,但她從不知曉,羊護竟然會道術。她最初懷疑阿沐是鄉下人,沒什麼見識,糊里糊塗弄錯了,但掌門顯然不這麼認為,轉而命眾人打探天龍幫的訊息,得知夏荇與羊護業已在檀州落腳,當即遣江上
柳、焦百戰、燕平蕪、周軻四名弟子北上,將羊護帶回來。
李一翥身敗名裂,死無全屍,落雁峰上下只當從沒這個人,江上柳從二師兄變成大師兄,也算得償夙願。天龍幫是無根的浮萍,偶然飄落到檀州,能戰之人寥寥無幾,但河北三鎮是飲馬幫的地盤,若大張旗鼓北上,十有八九會鬧出事端來,江上柳與幾位師弟碰頭商議,決定分批潛入檀州城。
合計來合計去,周軻的大弟子安蓮花恰好是成德鎮易州人,易州緊靠范陽鎮,江上柳決定先讓安蓮花去探一探路,大隊人馬分成三批,或扮行商,或扮鏢師,或扮豪客,沿著安蓮花留下的暗記,輾轉前往檀州城。
安蓮花抵達檀州城時,周軻一行尚在涿州逗留,她有充足的時間打探訊息,等師尊到來後再行定奪。
她在城中找了家象山老店住下,略加洗漱,下樓點了一壺酒,兩碟菜,眼望著街景,豎起耳朵聽客人閒話。住在象山老店中的,多是往來檀州的行商,兩個夥計模樣的同鄉湊在一起喝酒,熱絡得緊,喝得臉紅脖子粗,說起生意上的事,口沒遮攔,竟都是衝著夏記銀樓而來。
聽到“夏記”二字,安蓮花留上了心,她慢吞吞喝酒吃菜,片刻後又聽二人說起,夏記的掌櫃姓顧,名伯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顧伯陽正是天龍幫津口分舵煉藥堂的學徒,追隨夏荇夏芊兄妹來到檀州,轉而打理羊氏留下的珠寶生意,也在情理之中。
酒菜下肚,安蓮花又叫了一大碗褲帶面,連湯帶水吃得乾乾淨淨,打了個飽嗝,將飯錢掛在賬上,起身離開象山老店,一路問訊,往夏記銀樓而去。前前後後,花了大半個時辰踩過點,待到當天深夜,安蓮花摸到銀樓後院,打暈了顧伯陽,將他夾在腋下,逾牆而出,帶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手一鬆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