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夏荇獨坐於花廳內,手握酒杯,沉吟未決。易廉老眼未花,絕不會認錯人,老父夏去疾確實在青羊墩,趙鴻途身後有高人撐腰,將一清道人留了下來,形勢險峻,行差踏錯半步,便是萬劫不復。
趙滎得知此事,命康定邊率兵前往青羊墩,卻被趙鴻途單人只馬,持一道虎符攔了下來。見符如見節度使大人,康定邊只能悻悻而退,趙鴻途這一手極為高明,他不帶半個兵丁,將自己的安危置於趙滎眼下,反令他束手縛腳,進退失據。趙滎權衡利弊,親自去見夏荇,勸他留在幽州城,莫要以身涉險,將大好形勢拱手讓人。
然而夏去疾停駐青羊墩的訊息早已傳開,天龍幫的舊人見少幫主遲遲沒有動靜,人心浮動,多有腹誹。此事終須有個了斷,夏荇權衡利弊,於翌日清晨離開幽州城,易廉等一干老人盡皆留下,他孤身匹馬,在眾目睽睽之下動身去往青羊墩。
趙滎立於城頭,目送他馳馬遠去,留下一聲嘆息,趙鴻途擺明了以夏去疾為餌,佈下天羅地網,等他一頭撞進來,夏荇此去凶多吉少,但人子救人父,他終不能阻止。沉吟良久,趙滎匆匆迴轉老宅,見到天龍幫真正的謀主夏芊,劈頭就是一句話:“若少幫主陷落敵手,該如何是好?”
夏芊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幽幽道:“刺史大人不欲與世子翻臉,二哥也只好以身涉險,將老父換回來再作打算。”
夏芊語氣幽怨,似有言外之意,趙滎微微眯起眼睛,心中諸般念頭此起彼伏,卻猜不透對方的用心。夏芊命半夏奉上茶來,垂下眼簾喝了幾口,待他默默尋思一番,才暗示道:“刺史大人也無須多慮,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夫君臨去之時曾有關照,待到明日此時,自見分曉。”
趙滎鬆了口氣,他與天龍幫利益糾葛,盤根錯節,同在一條船上,誰都離不開誰,夏芊的話令他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說了數語,又匆匆而去。這是夏芊第一次見他亂了方寸,能令一向沉穩的趙滎亂了方寸,
可見夏荇的安危關係重大,只是連夏芊都不明白,他為何決定以身涉險。
夏荇視妹子為心腹智囊,但有些事,有些打算,他一意孤行,連夏芊都被矇在鼓裡。
幽州城貌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從上到下,從明到暗,都在等待夏荇的訊息。這一去,究竟是救得老父平安迴轉,還是連自己都折在羅網中,眾說紛紜,然而事先事後,沒有一人猜到了結局。
那一日清晨,露水未曦,草葉芬芳,青羊墩遙遙在望,飲馬幫幫主潘行舟見夏荇孤身前來,終於放下心來。他最擔心夏荇置若罔聞,不顧老父安危,龜縮在幽州城內不出頭,逼得他們入城一戰。
范陽鎮統幽、營、平、薊、媯、檀、莫七州,刺史權柄極重,一旦認定外敵大舉侵入幽州地界,趙滎便可調集兵馬圍剿,不再束手縛腳,趙鴻途持虎符亦阻擋不住。潘行舟深知其中的厲害,絕不越過青羊墩一線,授人口實,避免與幽州精兵衝突,而趙滎也有所顧忌,暫時沒有撕破臉的打算。
潘行舟主動迎上前,不鹹不淡寒暄數語,二人並非初次見面,彼此是敵非友,沒什麼可多說的,夏荇騎於馬上,斜眼睥睨,只問了一句,青羊墩是誰人做主?顯然早將他排除在外,視同嘍囉。
潘行舟不覺悶悶一氣,旋即覺得幾分淒涼,江河日下,他已不再是橫行河北三鎮的飲馬幫幫主了,青羊墩主事之人,是華山派掌門“太嶽神劍”厲軾。盛名之下無虛士,他掂量過厲軾的手段,深不可測,春波掌陰勁如泥牛入海,令他不敢再試探,譚一清如此狠天狠地,也被他不動聲色拿下,前後不過盅茶工夫,便如同死狗一般拖了出來。
潘行舟一口悶氣無處發洩,抬掌在馬頸上輕輕一按,好端端一匹神駿的良駒頹然倒地,口鼻滲出黏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