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就找上門來,我只好與他攤牌。
我說:「你不必內疚,我肯定不會死,過幾星期就恢復了,你何必浪費寶貴的時間,天天跑來坐著呢,大家無聊。」
他忽然笑了。我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起來。
他問我:「你有幾歲了?」
「十八歲。」我說:「你知道,成年人。」
「難怪摔斷一兩根骨頭無所謂,還是孩子呢。」
「我不是孩子。」我說:「我是一個明是非的成年人。」
「怎麼不見令尊?」他改目問。
「我父親去世了。」我說:「你問這些來幹什麼?這些與牙科有什麼關係?」
「我們是朋友了,」他摸摸鼻子,「朋友總得互相瞭解是不是?」他忍住笑。
「哼,那你的父母呢?」我說:「說來聽聽。」
「在下父母雙全。」他笑道:「是獨生子,尚未娶妻。」
「啊?連女朋友也沒有嗎?」我頗同情他。
「女朋友摔掉了我。」他很感慨。
「她另有新歡,愛上別人了。」他說。
「你難道沒有爭取她?」我問。
他有點沒精打採,「我不喜歡與人爭。」
我聳聳肩,這時候,同學又來看我的石膏手臂,我歡迎她們,同學交換一個眼色,問道:「那是你的男朋友?」我說:「怎麼會?他那麼老!」我非常驚異。
同學們說:「不老,真是一表人材,別騙我們了!」大家都笑,「來,我們放下點心便走,別礙著別人。」
我第一次以客觀的眼光看著劉家豪,或者他是一表人材的,但是男朋友?他是很善良的人,但是男朋友?不不,我的男朋友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再打量他,他整個人彷彿沒有缺點,有點四方。我們比較喜歡戴一隻耳環,頭髮披在肩膀上的流行曲歌手,年輕的醫生代表穩定,在我們的年紀,我們不需要這一樣。
我搖頭,十年之後或者有商量。
同學們要走——我送她們,但是劉家豪還沒有走的意思。
我問:「你不是留在我們家裡吃飯吧?」
「一點也不錯,你母親留我吃飯。」他笑,「你們家每天下午四時,有鐘點女工來做飯,是不是?」
「你不走了,是不是?」我看著他,也笑了起來,「你是一個好醫生,是不是?但是我要出去散步,你要不要跟來?這是邀請。」
他大喜過望,為我披上一件外套,我們走到附近公園去。有二十分鍾我們沒開口說話。
然後我說:「這裡是你撞倒我的地方,腳踏車在修理中,書本倒揀回來了。」
他笑笑,不響。
漸漸我的話多起來,「……爸爸去世之後,只有我與媽媽生活,開頭我在寄宿學校,後來回家住,中學畢業後媽媽想送我出去念書,但是我怕她寂寞,她說不怕,其實我們兩個人都寂寞得要死,」我笑,「有一陣子她加班,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零食,胖得像只豬。」
他把手插在口袋中,很耐心的聽著。
隔了一會兒他說:「你與你母親都很勇敢。」
我笑說:「是的,我們看到蟑螂與老鼠都不會尖叫——沒有人聽。」
「我比你大多了——」
「大多少?」我懷疑的問。
「我廿七歲。」他說:「怎麼?不夠資格做你的男朋友?」他看著我,彷彿有點認真的樣子。
「如果我們在別的場合裡遇見,譬如在一個舞會……」我聳聳肩,「或者能有機會。」
他不說話。
我說:「就是這條路了,當天我的腳踏車踏到此地,不知道有汽車會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