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別喜歡孩子哭的一剎那,獵取不少寶貴的鏡頭。
正當我在欣賞的當兒,一抬頭,發覺她站在門口招呼客人,今天她的打扮完全不同。
平跟鞋,球衣胡亂加外套,一條粗布褲,頭髮用一條橡筋東起,面孔素淨,忽然年輕了,少了那種滄桑,一雙眼睛仍然閃亮有神。
我身不由主的走過去,「吉永。」我叫她。
她看著我,展覽廳中的光線柔和而充足,我連她的眉毛都可以數清楚。我那一見鍾清的神采必然一覽無遺,聲音溫柔得連自己都不置信。
她一霎時沒把我想起來,但是她禮貌且矜持地看牢我,一邊努力思索。
「林秋裡。」我提醒她,「昨夜同學會才認識的。」
「哦。」她應了一聲。
我搭訕,「很精彩,要跑遍大江南北才能得到這些照片。」
大概有點陳腔濫調,她沒有作答。
我忽然覺得自己站在她面前是多餘的,但仍然鼓起勇氣問:「吉永,可要喝杯咖啡?」
「我走不開。」她說。
「我買上來。」我說。
她很猶疑,「不用客氣。」
「我這就去。」我匆匆下樓。
買了兩杯咖啡,像是幹什麼神聖的任務,從來沒有那麼高興過。真是神經兮兮的。
匆匆再上展覽廳,把飲料遞她手中。
她坐在視窗,緩緩喝一口,說:「正想喝熱東西。」
聽在我耳中,真是比任何讚美之詞都管用。在這個上午,忽然之間,我發覺我在戀愛了,事情發生得這樣突然,迅雷不及掩耳,連自己都震驚得呆呆的,行為舉止沒有平時一半水準。
我終於放下紙杯子,跟她說:「我要走了。」
她輕快的抬起頭,「再見。」
她並沒有告訴我她的電話的意思。我逼得老起麵皮,同她說:「我怎麼跟你聯絡?」
她幾乎有點訝異,像是想不出有什麼跟我聯絡的必要。
我屏住了呼吸。
終於她說了一個號碼。
我拚死把它記住,發誓一輩子不會忘記。
「再見。」我說。
我像個傻子似的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忽然站住,抬頭一看,唉呀,停車場在另一頭哪,走錯路啦。
我又往回走。心裡面有大大的憂慮,小小的喜悅。
我愛上了陳吉永,但是她不覺我的存在。我怎樣喚醒她?我如何開口?
我到同學會去商量請吃飯。
主席說:「阿林,一共三百多個會員,試問你怎麼請?就算全體人馬出席,你也沒有時間與吉永說話。」
我怔住,「為什麼要這樣說?誰說我專請陳吉永?」
「唉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瞞誰呢?愛情與咳嗽,忍都忍不住,那天你初次驚艷,那神情誰看不出來?」
我漲紅面孔。
「為什麼看上吉永?」主席問。
「你不覺得她美?」我很神往的問。
「情人眼裡出西施,」他笑「美是非常主觀的一回事。」
「可是她是那麼美,」我悠然地說:「任何不相干的人都會發覺。」
他還是單笑不說話。
我籲出一口氣。
「我教你一個法子,好教你有藉口接近她,她打算將是次攝影作品出一本集子,你與她聯絡,說你可以承辦這件事,不就得了。」
「可是,」我急說:「我並不會設計呀。」
「說你老實,真的老實,你可以幫她介紹給設計公司呀。」他笑。
「她自己為什麼不同設計公司聯絡?」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