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丙傑發覺原醫生對許弄潮的態度顯著改變,不,不是冷淡,而是故意把距離拉遠。
言語間忽然會添增一些像「你們到了中年自然明白」,「上一輩的人想法不一樣」,「人生路走了大半當明是非黑白」之類的評語,令石丙傑與許弄潮莫名其妙。
石丙傑暗暗覺察到他像是想退出事先約定的競爭。
弄潮也發覺了,她笑問:「原醫生受了什麼打擊,為什麼似忽然老了十年?」
不,不是老,而是別有用心。
他若是真的蒼老憔悴,也不會應孔令傑邀請,勞心勞力在市立醫院為醫學院學生舉行一連串講座。
每逢星斯三下午,學生連實習醫生把演講所折個水洩不通。
石丙傑站在通道上聽了好幾節演講,得益非淺。
他巡完病房,來不及換衣服,就到演講庭佔一席位。
原醫生還沒到。座位已客滿,他見到看護匆匆推門而入,問學生可見過石醫生。
石丙傑連忙舉起手。
他擠到護士身邊,「什麼事?」
「遊胤馨請你即刻到遊宅去一趟。」
石丙傑不想動。
看護輕輕說:「即使再一次狼來了,也到底是從前未婚妻。」
石丙傑慚愧地點點頭。
穿制服的救護人員比他先到。
白車的藍頂燈刺目地旋轉,石丙傑剛來得及看見他們自泳池撈起曼曼置擔架上。
石丙傑蹲下欲吩咐他們急救,其中一位救生員輕輕說:「不中用了。」
石丙傑輕輕把曼曼的頭髮往後掠,露出她美麗精緻面孔,她的眸子半開半合,瞳孔已經放大。
石丙傑惘然.他把曼曼的手放在胸前。
與他一起上救護車的還有遊胤馨夫婦。
三個人都非常沉默,車子駛出很久,遊太太忽然問丈夫,「我們坐在救護車中幹什麼?往何處去?」一片茫然。
遊胤馨沒有回答,過一會兒,他哭了。
石丙傑看著車窗外往後飛馳的風景發呆。
遊太太百上加斤,拉住他的手臂,「丙傑,你同曼曼過得好,為何分手?」
石丙傑像啞巴。
「既有今日,低必當初?」她不住飲泣。
到達醫院,辦過手續,遊氏夫婦離去。
石丙傑竟日坐在曼曼身邊,不曾動彈。
看護進來,給他一杯熱飲,「醫生,不是你的錯,不要把整個世界壓在你的肩膀上。」
石丙傑用手抹一抹臉,不敢抬頭。
「可有遺言?」
石丙傑搖搖頭。
「照規矩辦?」
石丙傑含首。
看護把曼曼的遺體接到儀器上。
石丙傑回過頭來,看著螢幕。
既然沒有遺言,要知道曼曼生前最後一刻想些什麼?只有透過儀器。
螢幕上先出現的是雜亂無章的點線面。
然後他們聽見極小極小的女孩聲音喊:「爸爸,爸爸。」
模糊的影像開始出現,小小的一個孩童蹣跚地走向她父親,那小女孩一頭烏髮,臉蛋粉玉琢,「爸爸。爸爸。」她頂多隻有兩歲多一點,笑著撲向大人張開的雙臂。
石丙傑哽咽。
曼曼臨終前原來想的是父親。
偏偏這些片斷萬萬不能給遊胤馨看見,否則簡直要他老命。
螢幕上出現黑與白的橫條子。
石丙傑疲倦地說:「關掉儀器。」
「慢著,」看護比較專注,「還有。」
石丙傑又抬起頭來。
這一次,黑暗中傳來曼曼成年的聲音:「丙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