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在家裡不能?
在外頭,誰把我罵得臭死都不要緊,看見他仍然打招呼,講哈羅,我做這些,都不費吹灰之力,但為什麼對景伯就不能夠?
現代人的悲哀,在任何場合,為了生活,為了表示量度氣派,都不能把臉皮撕破,況且與不相干的小人物又何必有什麼計較?
但是在家中,對牢伴侶也這麼虛偽!我會瘋掉。
我不能學一些職業妻子,對牢丈夫猶如對牢老闆,虛與蛇委,唯唯諾諾,但求飯碗不破。
我實在做不到。
啊,景伯,你必需要原諒我。
「我一定不會再惹你生氣了。」他說下去。
我倒並不是生氣,我只是悲哀。
如果連他都不能信任,我只好相信自己。連丈夫都不能崇敬,只好崇拜自己,多麼悲哀。
誠然,我們女人是抬頭了,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寂寞。
我要維持最低限度的尊嚴,故此不能答應他的要求。
「讓我想一想。」其實是很敷衍的。
與他都要用這種手法,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淪落至底。
「必人,這次你真的動了真氣。」
我不說什麼。
他走了,臨走放下戲票,叫我去看電影。
我沒有去。
姐姐說景伯在她家裡哭得昏死過去,後來無法定動,睡在他們家。
真誇張。我皺皺眉,如果他稍有知名度,怕不就此招待記者呢。
為什麼要鬧出去給第三者知道?縱使是姐姐,也不能如此放肆。
我微笑,「有沒有說我壞話?」
「當然沒有,他知道你成日忙,也是為著家庭。」
「是,我預備儲蓄一默錢,過一兩年退休生孩子。」
「是呀,而他趁你忙就去找旁女約會,他自然是不對的。」
「算了。」
「他要是身邊有個錢,你不但不必如此辛苦,夫妻的感情也不會生疏。」
「別怪他。不然他會說,住徙置區也可以生七八個孩子,何需勞碌。」
「那不公平,有什麼理由叫你淪落到徙置區去?」
「就是呀,一講道理就會吵架,」我微笑,「最討厭兩夫妻分手在外人前互訴不是,羞不羞,醜不醜。我有一個女朋友,前夫與她分手後即時再婚,第二個老婆生的孩子也超過十歲,忽然失意,又在人前訴說第一任妻子的不是,你說這麼長情的男人誰有福消受?」
「大概他前妻最近景況不壞,他就心生妒忌了。」姐姐也微笑,「是有這種男人的!她沒有讓他糟塌一輩子,他十五年後仍不甘心,而又有一幫閒人,因沒有機會看到她被他折磨一輩子,失去一傷好戲,故此在旁吶喊,幫助弱者,而那種男人,做成弱者,沾沾自喜,忙著掀十五年前的底子。什麼樣的人都有的。」
所以無論生在二十世紀抑或二十五世紀,女人選擇物件,也還得當心。
有什麼能力都沒有用,沒有能力堵住這些人的咀。
姐姐說:「彷彿是給景伯一個機會,但何嘗不是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話還沒說完,景伯忽然病了。
我的公婆趕緊把他送醫院。老人家急電召我去,見到我,眼睛紅紅,什麼都不說。
我心難過得半死,看他們白髮蕭蕭,心事全在兒媳身上,而我們又令他們失望。
我看到景伯,暗暗埋怨,「你怎麼了?有事沒事嚇唬老人家,一點兒頭暈身熱,就跑到醫院來。」
他說:「發燒到一0三度。」
我歡口氣,「由我來照顧你,讓老人家回家去。」
景伯閉上眼睛,又擠出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