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我的老四,他的目光像是一個塵封了三千年的古墓,裡面都埋葬著些什麼,是一個難解的謎……只是,我已經沒有心情去挖開它……珍重,也只有珍重!
馬車絕塵而去,我看著一會兒一嘆氣的連翹,忍不住道:“我現在把你送回十二阿哥府,可好?”
“什麼話?連翹是格格您的人,回十二阿哥府做什麼,人家只是在想,不知何時才能回?”
……
時光如水,輕輕的一掬,就是一捧流年……康熙四十七年,驛館,我從信紙裡抬起頭來:“連翹,出事了,趕快準備一下,咱們立即動身返京。”
康熙四十七年,一個多事之秋!
索額圖和明珠,都曾顯赫一時,掌控過炙手可熱的權柄……欲做官,問索三;想求情,找老明,多麼生動而又諷刺的民謠……相同的是,如今兩人都化做了塵埃;不同的是,索利慾薰心,謀求非分之福,自取其禍;而明收斂鋒芒,大隱隱於朝,終得善果……人生,求仁可能不得仁;不求仁則肯定不得仁……外祖父明珠之死,終結了一個朝臣攬權的混沌時代,卻拉開了‘九子奪嫡’的慘烈序幕。
路越走越短,離京越來越近,我高興莫名,高興的好幾次命車伕停住馬車,好讓自己下車來捫心自問:這種喜悅究竟意義何在?三年的尋覓,結果卻悽悽慘慘慼戚,接下來的歷史軌跡,又將腥風四起烏雲湧,驚天雷變血雨來……但是,有什麼會比思念更盲目、比青春更任性的呢?……
“格格,前面是岔路了,左走回九爺府,右走回明珠府,咱們……”
“向右。”近家情更怯,不敢踏歸途!
……
一陣好忙,直到服侍外祖母安置了,才脫得身來,在重重庭院中信步而遊……依然是一樹又一樹的繁花,蟲鳥們依然呢喃著天籟般的樂章,那片竹林依然千枝萬葉碧色慾滴,佳泉環繞、竹影憧憧的那個院落依然清幽怡人……進入沈宛舅母的房間,第一眼便看到了那蒙塵的瑤琴,跟她撫琴學畫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拭去琴上的灰塵,生澀的撥動起久違的琴絃: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孤雲一片雁聲酸,日暮塞煙寒;
伯勞東,飛燕西,與君長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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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袂牽衣淚如雨,此情誰與語……”
嘣——絃斷音殘,人琴俱亡?……正彷徨間,一個脆生生的嗓音橫空飛來:“你怎麼從畫裡走下來了呢?不可以,快點回到畫裡去。”
好可愛的小小女娃,鮮嫩得活似剛從樹上摘下來的紅莓果,兩扇睫毛下透出的瑩黑色瞳目,粲然如星,杏黃|色的衣裳很襯她,‘春葩含日似笑’的靈動,‘秋葉泫露如泣’的清麗,她身上都有!
她見我不說話,便皺了皺小鼻尖,俏皮的動作剎那間鮮活了眉目五官:“快回到畫裡去,否則我就……就……就數到三,一……二……”
“你只會數到三啊?”忍不住逗她,我同情地搖搖頭:“可憐的孩子,趕明兒有空我教你從一數到一百。”
圓潤可人的俏臉驀的沁出盎然的赧紅,她急的直跺腳:“縈棣會數數,縈棣還會背詩呢……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那明燦的眼神分明在說:不許小瞧我,我是天下最牛逼的寶寶!
這是誰家的小孩,怎麼一逗就鬧?真好玩:“縈棣是嗎?你是誰家的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