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是禮貌地笑了。
魑魅覺得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動,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氣息,看不見的陰影正在降臨這個歡樂的聚會,而她的心底有什麼正在破土而出。
“你從哪裡來?”她的聲音顫抖。
“我想找一個朋友,”鐵皮人說,“她說過會幫我的,只要我願意。”
他看著魑魅,那禮貌的笑忽的消失了,他開始一步步後退,似乎面前美貌的少女是個異常可怕的怪物。他微微顫抖,全身甲冑叮叮作響。所有動物都覺得世界正在周圍正在慢慢變得寒冷,魍魎望著天空,雲飛快地從四面八方卷集而來,彷彿洶湧的潮水,就要吞噬月亮。
“可是你想做什麼呢?”魑魅一步步逼近。
“我……記不起來了。”鐵皮人捂著自己的頭,“頭痛,頭痛,頭好痛!”
“我記得……我還記得。”魑魅踩著滿地的松球,一步步靠近他,“你忘記的……我都還記得!”
“我……不記得了,我不找人了……你們讓我走!”
“你是……”魑魅說。
“不要……不要喊我的名字……”銅面鐵甲的人跌跌撞撞退了幾步,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怪,不再是那種金鐵摩擦般的澀響,變得空洞而遙遠,像是有另外一個聲音從他鐵甲下的胸腔中傳來,沉雄而兇惡。
彷彿什麼人在黑暗的鐵獄深處說話。
魍魎的小手死死地扯著魑魅的裙帶,千年的精怪忽然感覺到宿命將臨的恐慌,像是什麼東西他就要永遠地失去了……
“不要喊……我的名字……”那人雙手抱住了頭,彎下腰去。
“不要喊我的……名字!”彷彿是在被撕裂般的痛苦中一般,他的聲音變作了嗚咽。
他抱著頭不顧一切地逃去。滿抱的松球落在地下,他踐踏著那些如同寶塔花穗般的漂亮松球,只是逃、逃、逃。
一個怕被驚醒的靈魂。
猴子們驚恐地爬上了樹,梅花鹿縮排灌木叢中,旅鼠的腦袋縮排坑裡顫巍巍地哆嗦。只有魑魅和魍魎站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
“蚩……尤……”
這兩個字終於從魑魅顫抖的雙唇中脫了出去,低低的,輕輕的,像是夢囈,只有在最深的沉睡中你才會提起的那個名字,它根植在你的記憶中,像是太古的幽靈。
並不為什麼,你就是要喚那個名字。只為唇間吐出那個名字的時候,那一絲溫暖悄悄地回來。說這個名字的時候,你知道你還是自己,不曾遺忘,也不曾放棄。
你要說這個名字,證明自己還活著。
鐵皮人忽地站住了。他的身體以一個奔跑的姿勢姿勢忽然停滯在那裡,彷彿時間終止了,一切都停住不動,奔跑的鹿、上樹的猴子、洞裡的松鼠,都在同一刻靜止,戰慄著回頭,看著這天地間最可怖的一幕無聲降臨。
魍魎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天空,月亮被烏雲吞沒。他覺得虛空中有一扇可怕的門洞開了,成千上萬看不見的妖魔呼嘯著湧向大地。他們在虛空中嘶聲厲吼,磨牙吮血。
鐵皮人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了身,將幽深的眼洞對著魑魅,聲音蕭瑟而森寒,“誰?在喊我的名字!”
無聲的閃電將天空撕裂,密雨瞬息間籠罩了整個世界。
樹林的動物忽然間少了很多。它們結伴走了,去很遠的地方,因為那一夜之後,雲再也沒有散開,雨一直下,鐵皮人站在雨裡,再不跳舞。他看著最高的古松,那裡有一個樹洞,樹洞裡住著魑魅和魍魎。他在等待,雨從他的甲冑上滴落。
魑魅在樹洞裡,輕輕梳理著自己的七尺青絲,濃烈的妖瘴彷彿一面青旗在半空裡搖曳。魍魎拉著她的袖子,搖晃著。
“那好,”魍魎做了決定,“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