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吧?
我看見了,但是我仍然不能相信,哪來的七個女人?普山的女人在我看來更是來歷不明,甚至包括那個匆匆而過的香女。我後來在普山的一次酒後暢談中知道了他的七個女人的真相。普山喝醉了,普山喝醉後就抱著他的公雞低聲嗚咽。他讓公雞叫他爹,公雞沒叫,普山扇了公雞一記耳光,公雞嚇得逃離了主人的膝蓋,普山傷心地說,石頭是我爹,我是你爹,你為什麼不肯叫我呢?——這是普山的醉話,普山的醉話和隱私往往摻雜在一起說,我能夠區分,後來他就說起了一條沉船和七個女人的往事。
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候普山還年輕,普山年輕時背已經駝得厲害,比他更年輕的碼頭工人都娶了女人,普山卻沒有女人。但是有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不知是哪路神仙突然給他送來了整整一船女人,一船七個女人。普山記得他在睡夢中突然被河上的聲音驚醒,普山說他當時覺得像是一群女人齊聲高呼他的名字了,他飛奔出去,看見一條船正在風雨中下沉,船上的七個女人像七朵落水的母雞在水裡掙扎,普山說女人們的尖叫和撲水聲也怪了,聽上去就像在喊他,普山,普山,普山。普山不記得他是怎麼把七個女人救上柏油碼頭的,他拽著香女的一縷長髮游到岸邊就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風停了,雨止了,普山看見七個女人圍著他,七個女人的臉都湊近他,向他吹送狐仙似的迷人的氣息,七個女人都來噓寒問暖,而普出卻暈頭暈腦地在女人們中間跌來撞去,他說,褲子,我的褲子呢?七個女人來自蘇北裡下河河邊的村莊,她們結伴出來尋找各自的男人,半路上遇到一個沒有女人的男人——羅鍋普山。普山說假如他想留下一個女人,女人肯定就留下了。
七個女人在我這屋裡住了三天,住了三天我就把她們趕走了。普山幽幽地笑了一聲說,趕走,一個也不留,我普山不稀罕女人。我覺得普山這時候已經酒意全消,他的臉上又出現了慣常的睥睨眾人的神色,而他的公雞也再次走近主人,在普山的腳趾間啄食著什麼。普山,你是個好心人。我說。
好心人?普山瞪了我一眼,他無端地被我激怒了。你們去做好心人吧,一人娶一個女人就自以為是男人了?普山高聲說,我不是好心人,你們只有一個女人,我普山有過七個女人!我不想否認普山是一個不可救藥的酒鬼。普山在他六十歲大壽之日喝得酩酊大醉,他搖搖晃晃地走上柏油碼頭岸邊的一條船,倒在貨艙裡睡著了。請記住那恰恰是一條等待裝運石頭的駁船。午休過後起重機司機走進駕駛塔,他看見普山的蘆花大公雞穿過跳板來到駁船上,司機朝下面喊,普山,把你的公雞弄走。但是,普山不在,司機又喊,普山,壓死你的公雞我可不賠。司機開始了起重操作,巨型翻鬥把石頭剷起來,鏟到空中,像一隻手在柏油碼頭上空移動,終於翻鬥開啟了,石頭轟隆隆地傾倒在鐵皮船艙裡。柏油碼頭從此成了不祥之地,普山之死使我在很長的歲月裡成了宿命論者。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敢想像那些石頭如何壓死了普山,但我無數次地看見一個傳說的畫面,看見一個三歲的男孩從石頭中爬出來,他的背上隆起一個苦難的肉包,他的手裡抱著一隻死去的小雞,我想普山在人們的心目中不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了。
還有普山的那隻蘆花大公雞,普山死後它在空寂的柏油碼頭徘徊了好幾天,最終還是未敢邁出主人生前劃定的禁區。是那些饞嘴的人先衝進虛掩的鐵門捉住了公雞。據說那隻公雞最後是被紅燒了吃的,吃過那鍋紅燒雞的人對其肉質很不滿意,他們說,太難吃了,那隻公雞的肉太難吃了。
徽州女人
耍猴的徽州人眼睛像冰塊一樣寒冷而晶瑩,他的刀把子般的長臉呈現出灰暗的菜色,微微仰著,看小站候車室頂上的水泥字塊。他看見龍家灣三個字都是向後倒下去的,旁邊加固的鐵絲被風吹得颯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