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不了舊鎮了,這點我心知肚明。”老人把山姆的胳膊抓得更緊。“我很快就會去見我的兄弟們。他們有的與我用誓言結合,有的以血緣維繫,但全都是我的兄弟。還有我父親……他從沒想過繼承王座,可還是得坐上去。他曾說,那是對他的懲罰,為了砸死哥哥那一錘。我祈求他死後能找到有生之年從未體會過的平靜。修士們歌頌恬淡的安息,歌頌卸下防備,向極樂世界遠航,在那裡歡笑,聚會,相互友愛,直至永遠……但假若死亡之牆的背後沒有快樂與甜蜜,只有冰冷、黑暗和痛苦,那該怎麼辦?”
他在恐懼,山姆意識到。“您不會死。您只不過是病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次我熬不過去了,山姆。我做夢……在漆黑的夜裡,我思考那些白天不敢提出的問題。對我而言,若干年中有個問題始終令我困擾:為什麼諸神奪走我的眼睛和力量,任我在冰天雪地中被人遺忘,卻還要我在世間逗留如此之久?我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對他們有什麼用?”伊蒙師傅斑斑駁駁、瘦如枯枝的手指瑟瑟顫抖。“因為我記得,山姆,我仍然記得。”
他已經語無倫次。“記得什麼?”
“龍,”伊蒙低聲說,“我們家族的悲哀與榮耀。”
“最後一頭龍在你出生前就死了,”山姆說,“你怎麼可能記得它們?”
“我夢見了它們,山姆,我看見天空中有一顆泣血的紅彗星,然後是那紅色。我看到它們在雪地裡的影子,聽到皮革翅膀嘩嘩扇動,感覺到它們灼熱的呼吸。我的兄弟們也夢到過龍,而那些夢要了他們每個人的性命。山姆,我們在依稀流傳的古老預言中顫抖,在殘存的奇蹟與恐懼中戰慄,世上的人們再也無法理解……或者……”
“或者什麼?”山姆說。
“……沒什麼。”伊蒙輕笑,“或者我是個瀕死的老糊塗,燒壞了腦子。”他疲倦地閉上白濁的盲眼,然後又迫使它們睜開。”我不該離開長城。雪諾大人或許不明白,但我應該想到。烈火索取,冰雪儲存,而那長城……唉,現在回頭已太晚,陌客等在門外不願離去。事務官,你一直對我盡忠職守,請為我辦這最後一件事。去有船的地方,山姆,盡一切可能瞭解有關龍的訊息。”
山姆將手臂輕輕脫出他的抓握。“好的。假如這是您的意願。只不過……”他不知還能說什麼。我沒法拒絕他。他可以沿著舊衣販碼頭的泊位與船塢去找戴利恩。先找到戴利恩,然後一起去船上,最後帶著食物、紅酒和木柴回來,生起爐火,美餐一頓。他站起身。“好吧,假如我要去的話,就該走了。吉莉留下。吉莉,記得把門拴好。”陌客等在門外。
吉莉抱著嬰兒點點頭,眼裡盈滿淚水。她又要哭了,山姆意識到,這超過了她所能忍受的極限。劍帶掛在牆壁的栓子上,旁邊是瓊恩給他的古老的破號角。他摘下劍帶扣到腰問,再將黑羊毛斗篷披到自己渾圓的肩膀上,彎腰穿過門洞,“噼噼啪啪”地走下木梯,樓梯在他的重壓下呻吟。客棧有兩個正門,一個面朝大街,另一個面向運河,店主此時多半在大廳,他不會給賒賬太久、不受歡迎的客人好臉色看,於是山姆選擇了面朝大街的門走出去。
今晚空氣寒冷,好歹霧不算太濃,山姆感到慶幸。有時,濃密的水汽覆蓋地面,甚至連腳都看不到,似乎離踏進水渠僅一步之遙。
山姆在孩提時代便讀過布拉佛斯的歷史,夢想有一天能來這裡,看看大海中聳立的威嚴可怕的泰坦巨人,乘坐輕快的蛇舟沿運河遊覽宮殿和廟宇,觀賞刺客的水舞,劍刃在星光下閃爍。現下他到了這裡,卻一心只想離開,一心只想平安抵達舊鎮。
斗篷被風捲起,他拉好兜帽,沿鵝卵石馬路朝舊衣販碼頭走去。由於劍帶總有滑落至腳踝的危險,因